19、第18章(1 / 2)

十八、夢隨紫燕度關山

靜琬送走程信之,一顆心才算放下來。到了第二日,因為吉期近在眼前,所以尹氏夫婦都忙著預備婚禮事宜,家中人多事雜,好幾位表姐妹都來了,在樓上陪著靜琬,一群人說說笑笑,轉眼就到了晌午時分。靜琬這才想起來:“怎麼今天的報紙沒有看到?”

一位表姐就笑道:“我們靜琬從小就像男孩子一樣,所以巾幗不讓須眉,時時的關心國事新聞,隻怕日後建彰還要對她甘拜下風呢。”她們雖然這樣開玩笑,靜琬素來很大方,不過笑了一聲,就叫明香去拿報紙來。明香去了半晌,卻空著手回來,說:“今天客人多,不曉得誰拿去看了。”另一位表妹就說:“報紙有什麼看頭,天天不過講打仗,不過我聽爸爸說,這仗隻怕馬上就要打完了。今天報紙上登的頭條,說是俄國對承軍宣戰了。爸爸說,承軍這次是腹背受敵,準得一敗塗地。”

隻聽“咣鐺”一聲,卻是靜琬手中一盞熱茶,跌得粉碎。明香嚇了一跳,連聲問:“小姐燙著了沒有?”靜琬臉色雪白,那樣子倒還鎮定:“沒有。”明香連忙收拾了碎瓷片子,嘴裡還念:“落地開花,富貴榮華。”靜琬一手按在胸口,臉上恍惚是在笑,喃喃道:“你跟誰學的,這樣羅嗦。”明香將嘴一撇:“還不是吳媽,說家裡辦喜事,吉利話一定要記著。”

幾個表姐妹看她的妝奩,一樣樣的首飾頭麵都取了出來,拿一樣便讚歎一聲,本來年輕的女子聚在一塊兒,就極熱鬨,何況是在看首飾,這個說這個精巧,那個誇那個貴重,靜琬額上都是涔涔的冷汗,滿屋子的笑語喧嘩,在耳中卻是忽遠忽近,帶了一種嗡嗡的蜂鳴聲。她定了定神,因為辦喜事,這件屋子裡,都牽起喜幛與彩花來,四處都是很絢麗的顏色,屋子裡堆著錦緞箱籠之類,都是預備明天一早抬過去的嫁妝,梳妝台上一隻小小的西洋座鐘,鐘下懸著的水晶球旋個不停,一下子轉過來,一下子轉過去,她望得久了,生了一種眩暈,仿佛整間屋子都天旋地轉一樣。

尹氏夫婦都忙著招呼

親友,到了下午三四點鐘,尹太太才抽出空上樓見女兒,一眾同齡的姐妹們都下去聽戲了,靜琬一個人坐在那裡,怔怔的發著呆。尹太太愛憐的說:“聽吳媽說你中午都沒吃什麼?臉怎麼這樣紅?”靜琬伸手摸了摸臉,那臉頰上滾燙的,像是在發著燒一樣,可是她心底有更烈的一把火在燒著,她的眼底帶著一種迷離的神氣,輕輕叫了聲:“媽。”

尹太太溫柔的撫摸著她的鬢發,她忽然眼中泛起淚光來:“媽,我好害怕。”尹太太怔了一下,旋即笑道:“傻孩子,這有什麼好怕的,姑娘長大了,都要嫁人的啊。”靜琬卻像是要哭出來了,緊緊咬著下唇,忍著眼淚。尹太太心底不由著了慌,忙道:“好孩子,許家上上下下,你都是很熟悉的,就像是咱們自己家裡一樣,而且都在這城裡,以後你要回來,也方便的很啊。”

靜琬卻終究忍不住,那眼淚就湧出來,尹太太見了她的樣子,自己也不曉得為何十分傷感起來。伸手將女兒摟入懷中,靜琬聲調猶帶嗚咽:“媽媽,對不起。”尹太太拍著她的背:“傻話,你有什麼對不起媽媽的,你快快活活,媽媽就高興極了。”又道:“你一向懂事,可要高高興興的,這是大喜事啊。”靜琬嗯了一聲,將臉埋在母親懷中,緊緊抱住母親的腰,久久不願鬆開。尹太太想著就這麼一個獨生女兒,明天就要嫁到彆人家裡去了,心中也是一千一萬個不舍,所以絮絮的叮囑著些為人新婦的道理,又說了許多話來安慰女兒。

按照禮節,結婚之前,建彰與她是不能見麵的,所以這天黃昏時分,打了一個電話來。靜琬接到電話,那一種百味陳雜,竟然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建彰隻當她是累了,與她說了幾句明天婚禮上的事,最後叮囑說:“那就早些睡吧。”她嗯了一聲,他正要將電話掛斷,她忽然叫了聲:“建彰?”他問:“怎麼了?”聽筒裡隻有電流嘶嘶的聲音,他的呼吸聲,平穩漫長,她柔聲說:“沒什麼,不過就想叫你一聲。”

她偶然露出這種小女兒情態,建彰心中倒是一甜,說:“早點休息吧,明天就可以見麵了。”靜琬長久緘默著,最後方說

:“你也早些休息,再見。”

她將電話收了線,站了起來。前麵搭了戲台在唱堂會,隱約的鑼鼓聲一直響進來。嘁兒鏘嘁兒鏘……她的一顆心跳得比那鼓點還要快,一一的檢點手袋中的事物:父母與自己的一張合影相片、兩大卷厚厚的鈔票,一把零錢,還有那隻金懷表。她想了一想,將“玥”拿手絹包了,掖在手袋最底下。

客人們大都在前麵聽戲,她悄悄的下樓來,因為馬上要開席了,下人們忙得鴉飛雀亂,一時也無人留意到她。她從後門出了花園,園中寂然無人,隻有樹上掛了西洋的小七彩旗,迎風在那裡飄展著,嘩嘩的一點輕微的招搖之聲,前麵的鑼鼓喧天,她依稀聽出是《玉蓮盟》,正唱到“我去錦繡解簪環、布裙荊釵,風雨相依共偕百年。”那一種咬金斷玉的信誓之聲,仿佛一種異樣的安慰,令她並不覺得十分害怕,隻是腳步忍不住有些發虛,幸得一路上無人撞見。後門本來沒有上鎖,門房裡的老李坐在藤椅裡,仰頭大張著嘴坐在那裡,原來趁著涼風已經睡著了,老李養的那條大黃犬,見著她隻懶懶的搖了搖尾巴,她悄悄就走出門。

從巷子口穿出去,就看到好幾部黃包車在那裡等客,她隨便坐上一輛,對那車夫道:“去南城,快拉。”那黃包車見她的模樣,知道是位富貴人家的小姐,而且又不講價,明明是位大主顧,當下抖擻了精神,拉起車來就一陣飛跑,不一會兒就將她送到了南城。

她知道自己此舉,當真是驚世駭俗,連那位嚴先生見了她,也吃了一大驚。她並無旁的話說,隻簡單道:“我要去永新。”

那位嚴先生極快就鎮定下來,眼中忍不住流露出欽佩之色,口中卻道:“現在兩軍戰事激烈,交通斷絕,小姐不能這樣冒險。”

靜琬固執起來,隻將臉一揚:“他既然能來,你必然就有辦法叫我去。城門馬上就要關了,如果今天走不成,可能我這輩子就沒法子走了。”那嚴先生沉吟道:“小姐乃千金之體,前線烽火,並不是旁的事。路上萬一有閃失,我嚴世昌何顏去見六少?”靜琬將腳一跺:“我都不怕,你怕什麼?”嚴世昌考慮半刻,終於下了決

心,抬起頭來道:“那麼請小姐在此稍候,容我去安排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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