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河水裡腐爛,
從靈魂的陰暗滋生,
我分割成無數的我,
無數的我跟隨每一個經過我的人,
哎,
真理的天平上,
少了一顆心。
沒有心的人,
怎麼能活下去呢。
---《亡靈書》
尼羅河畔, 夜色撩人, 螢火蟲在紙莎草叢中四處飛舞,隨風搖曳的草莖裡熒光閃爍,形成亮麗的光帶。
不遠處,奔湧澎湃的河水滾滾而逝, 激起水花。
甄湄躺倒了一片紙莎草,就像躺在鬆軟的草坪上,過膝高的草叢和黑色的長袍很容易就將她隱藏了起來。
她在等待,等待那輛壓著加爾的囚車駛進那座被塵世拋棄的小村莊,等待一場大戰的來臨。
但是她有些心神不寧。
有什麼地方出問題了嗎?
她看著那迷蒙的月光灑落人間,內心的不安卻越來越濃重。心裡將所有的計劃都捋過一遍, 仍舊沒有想到有什麼地方遺漏。
難道隻是她在擔心將要發生的戰鬥?
不, 不是。
這種不安就像有什麼在黑暗中窺伺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視線穿透重重的紙莎草落在她身上,又好似就躺在她的身旁。
心跳有些加速。
甄湄坐了起來,並沒有人。
不可能有人發現她,所有的地方都沒有問題,那麼這種感覺由何而來?
隻是她多心了嗎?
甄湄感覺自己的足尖微涼,是水,水浸濕了她的鞋子。可這裡離河還很遠呐,怎麼會有水?她連忙站起身。
甄湄驚訝地發現尼羅河竟然漲潮了,不知什麼時候,河水已經漫過了百米。淺淺的混雜著暗綠色水草的渾濁河水,漲得越來越高,不一會就淹沒了她的鞋背。
在這時,紙莎草傳來信息,從開羅來的囚車已經進入了村子。
甄湄深吸了口氣,準備離開這裡。卻在抬步的時候,踩到了什麼。她低頭看去,白得跟紙一樣的女屍衝著她咧開嘴笑,她的腳正踩在她光裸的肚子上,上麵是跟水草一般暗綠的屍斑。烏黑的長發散開在淺淺的水裡,與漂浮的水草混雜在一起,她的喉嚨處,一個窟窿正流著深紅的鮮血,染紅了這片水域。
那張臉,是那樣熟悉,出現在這裡,又是那樣的可怕。
玉嬌娘,她第一個,親手殺的人。
就這麼,毫無防備的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甄湄感覺有些冷,就像整個人被尼羅河水衝刷而下,全身濕透。寒風一吹,深入骨髓。
她後退了幾步,尼羅河水又漲高了,齊到了她的腳腕處。玉嬌娘的屍體就像陷入淤泥之中,沉了下去,那團黑發像毒蛇一般往她這邊纏繞過來。
甄湄瞬移離開,本以為能夠脫離那片紙莎草叢,但她再次出現的那一刻,背脊寒涼,濕漉漉的水浸透了衣袍,沾著水草的長發從她的肩上垂落。
那一刻,骨刺本能地從身後穿過,卻穿了個空。
好似身後什麼都沒有,但她又明明白白的感覺到自己被抱住,一隻手掐在她的脖子上,而另一隻還滴著水的手握著一把裁紙的剪刀,往她的脖子捅來!
她是來複仇的。
她帶著對自己的恨意來複仇的!
一時間消極的情緒湧上心頭,殺人償命,自己的雙手既然染上了鮮血,就總有被鮮血浸透的那一天。玉嬌娘對自己的殺意,隻是一個誤會,她卻為了活命,而在沒有問清的情況下,就動了手,殺死一個無辜的人。
即便她曾經要殺彆人,但那個女孩還活著呀,她罪不至死。自己隻是為自己找借口而已......
甄湄的眼睛緩緩閉上,但就在那剪刀要碰上她的那一刻,伸手抓住剪刀!
那可怕的剪刀似乎攜帶了什麼魔力,護體的罡氣就像一層脆弱的紙,被捅破,穿透了甄湄的手心,鮮血濺在她的臉上,還有餘溫。
疼痛讓周遭的世界發生了變化,就像被扭曲的風景畫,所有的事物逆時針旋轉,猶如那個被拍成天價的名畫呐喊,血紅的天,扭曲的線條,都在無聲的尖叫。
最終化作一團血色黑暗。
甄湄睜開眼睛,她還躺在紙莎草上,周圍是乾燥的。尼羅河的水聲依舊激烈澎湃,卻還在百米遠處,並沒有浸濕過來。她抬起自己的手,手掌上,一根野獸的獠牙刺穿了她的手心,鮮血還在不停地流出,順著手腕滑進衣袍中。
剛剛的一切,是真的,也是假的。
甄湄握著那冰涼的獠牙,狠狠拔出。這像是野豬嘴裡的犬齒,前端十分尖銳。很明顯,她剛剛被精神攻擊了,她以為自己使出了罡氣,其實並沒有。沒有任何保護的肉體,野豬的犬齒很容易就能刺穿她的皮膚,如果真的穿透了脖子,立時就會死去吧。
她的人身,在沒有罡氣的保護下,還是十分脆弱的。
甄湄自認為精神力足夠強大了,但對方仍舊能在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侵入她的大腦,甚至連埃爾克森的精神免疫技能都沒有防備。如果不是最後甄湄突然醒悟過來,沒有鑽進那個充滿悖論的牛角尖裡,此刻就是死人了。
到底是誰!
手心的血已經漸漸乾了,道法蓮身在不停地修複受損的地方,再過一會兒這穿透掌心的傷口將連一旦疤痕都看不見。但還沒完,沒有找出是誰在攻擊她,下次就很可能沒有這麼好運了。
那種如同附骨之疽甩不掉,剔除不了的不安感依舊還在。就像有一隻冰涼的手,順著敏感的耳尖滑到耳背,指甲刮過脖頸,順著後背微凹陷進去的弧線一路到了尾椎處消失。
甄湄捏緊拳頭,堵在嘴巴上,牙齒咬著手背,疼痛感將那種不適壓了下去。
她擰緊眉頭,再次看了眼周圍,足尖展開幽蓮,寬大的黑袍掠過紙莎草的草尖,晃開如蹁躚飄舞的黑蝶,離開了這裡,往村子飛快而去。
以棕櫚樹製成的囚車壓過土地,形成重重地車痕。一隊白衣士兵趕著拉車的毛驢,而在囚車裡麵坐著一個枯瘦的光頭老人。他身上的紅色祭司長袍已經破損,看起來就像掛在乾樹枝上的破布條。
老人麵容慈和,即便是這樣狼狽的被關在囚籠裡,手上腳上是刻滿文字的木枷,隻能屈著身體蜷縮在一起,以一種極其不舒服的姿勢呆在裡麵。他似乎也毫無怨言,反倒有種異常的溫和平靜。
就在士兵們看見辛繼提村口那棵標誌性的樹,迫不急待要進入村子時,老人突然開口了。
“那是被詛咒包圍的魔鬼之地,繞道而行吧。”
加爾的聲音明明沒有多大聲,可是所有的士兵都聽見了。西奧多是負責押運囚車的將軍,他對這個下埃及曾經至高無上的祭司並無尊敬。信仰不同,自然就沒有了敬畏。
“這是我們上埃及的土地了,法老的神輝播撒之地,哪裡有什麼魔鬼之地!”西奧多冷哼道,“大家趕了幾天路,既然這裡有村子,就在裡麵休息一晚再走。”
士兵們自然是想要休息的,他們可沒有車坐,因為尼羅河漲水的關係,不能坐船,這幾天都是走路,自然累得緊。而且一路上這個下埃及祭司跟普通的囚犯一樣,根本沒有什麼特殊能力,這會兒說出村子的壞話,說不準兒就是希望他們多勞累呢。
下埃及的人,怎麼可能替他們著想,還提醒他們?!
看見西奧多仍舊下命令進入村子,加爾睜開眼睛,若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在士兵們眼裡,村子隻是普通的村子,可在他的眼睛裡,這村子被一片恐怖的白色詛咒之氣籠罩著,尤其是那棵樹。
無數的被白色屍布包裹的屍體掛在樹上,血將白布染紅,滴落鮮血。
但他隻是一個囚犯,無法阻止固執的西奧多走進村子。自從下埃及戰敗後,加爾的心也死了。
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