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離開碼頭,祁曉問:“要不要先去宿舍坐會兒啊?她最近忙,離下班還早呢。”
“好。”
但孟寧有那麼一點點,不想看見雎夢雅。
祁曉這人其實心挺細的,雖然孟寧沒說,她也沒叫雎夢雅過來。
兩人待在以前的宿舍,孟寧背對靠窗的寫字桌坐著,一隻手肘向後架在桌麵,望著自己以前的床被祁曉堆滿了各種衣服:“本來還想問我搬出去了你一個人會不會不習慣,你這,很舒坦啊。”
“啊。”祁曉坐在床上兩手向後撐著身子,兩隻腳交疊在一起,腳尖一晃一晃的:“天天往衣櫃裡收,太麻煩了。”
“不是,你天天都要穿製服,你怎麼堆這麼多衣服在外麵?”
“我每晚回宿舍獨美不行麼?每天自己在宿舍時裝秀不行麼?”祁曉仰天長笑一聲:“拜托,姐們兒終於長開了啊,去玩個劇本殺都有人搭訕了啊,還不得抓緊臭美一下?”
如果我變美了。
學會穿搭了。
找到適合自己的成熟的風格了。
那個人,會後悔當年的決定麼?
孟寧聽她臭顯擺,抿著唇笑。
“對了!”祁曉一拍床:“你和她是不是因為方霽的事鬨彆扭啊?她是不是不相信方霽有意思的對象是我啊?嘿,看不起我是不是……”
“不是。”孟寧揚著唇:“彆瞎猜了。”
她胳膊在桌麵架累了,又變作一手撐著頭,看祁曉從床上跳下來化了妝,扭腰抵胯的走了會兒時裝秀。
看一眼時間,快十二點了。
她跟祁曉說:“那我走了啊。”
“嗯。”祁曉實在沒忍住交代了句:“好好的啊,聽到沒?”
孟寧笑笑,替她關上宿舍門。
很久沒來C海島了,都快遺忘空氣裡那股特彆的味道。一點點海風的鹹,又染了C酒店大堂獨有的香氛,混在一起,讓人聯想起一個纖窈的身影,穿一身海霧一般黯藍色製服配一字裙,雙手交疊標準的置於小腹,站在酒店的挑高大堂內對你微微欠身。
她的姿態充滿服務行業的恭敬,可當她直起腰身、那雙深邃的眼眸望向你的時候,你明明白白的知道,她是上位者。
她淡雅矜傲的神情告訴你:我來替你造夢。
以前孟寧便總在午夜時分去找溫澤念,做一場綺夢。
現下她踏在熟悉的碎石小道上,耳畔卻是溫澤念那壓低的語調叫她:“女朋友。”
從C酒店離職才多久呢。
感覺發生了好多事。
一條避人的路是走熟了的,她乘上員工電梯,房卡“滴”一聲刷開門。
還是以前那間行政套房,溫澤念果然還沒回來。
孟寧坐到那套熟悉的白色沙發,望著大開的露台邊白色紗幔如月如霧。
不知過了多久,孟寧口袋裡的手機震起來。
“喂。”
先是靜默,才是溫澤念久違的嗓音:“喂。”
的確是有人憑一把聲音就能替人造夢的。可孟寧有些厭倦自己的敏感,她總能從微妙的語調裡聽出接下來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果然溫澤念說:“孟寧,我臨時有點事。”
“啊。”孟寧說:“哦。”
“我今晚要搭直升機離島。”
孟寧忽然有些想笑。
老天奶,她到底是在跟一個人什麼樣的人談戀愛啊,為了躲開都用上直升機了。她何德何能。
孟寧頓了頓問:“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還不知道,所以……”
“我明白。”孟寧也不知自己為什麼要搶話:“我這就走了。”
“現在?”溫澤念淡淡笑了:“現在幾l點?你去哪裡找快艇?”
“你睡一覺。”溫澤念的語調聽起來很平和:“彆著急。”
最後三個字語調拖長,像安撫,也像意有所指。
“好的。”孟寧說:“好的。”
掛了電話,她坐在沙發上又愣了陣神。
起先是掌根摁在沙發邊沿,坐得有些累,又變成盤腿坐,微微勾著腰。
她不知時間過去多久,潮汐是大自然的計時,天地聽得懂,她聽不懂。
門響的時候她的肩下意識跳了下,其實心裡的驚惶還沒起來,隻是腦子裡想:溫澤念去出差了,還有誰會這時間進來?
心的反應,好像永遠比腦子滯後一拍。
腦子去命令心情,眼睛自覺錄入圖像。
走進來的人纖細高挑,先能望見的是一雙六厘米標準高跟鞋,往上是玻璃絲襪包裹的纖瘦腳踝,微微泛光的小腿,勾勒出優雅臀線的一字裙。
視線再往上,路過盤亙的紐扣像翻過一座座山,路過襯衫領口的鎖骨是越過清淺的河,需得要跋山涉水,才能望見那一張印象中的臉,深邃的眸眼像永不落幕的夜。
溫澤念沒看她,隻是照習慣踢掉了高跟鞋。
然後握著手機、一路埋頭打著字,向她走過來。
孟寧的視線一路追隨著溫澤念。
直到溫澤念在九十度角方向的沙發坐下。孟寧許久沒見溫澤念穿製服了,有種特彆禁欲的好看。
溫澤念放下手機(),埋著頭的動作多維持了兩秒(),才抬眸,抿了下唇道:“孟寧,你急什麼呢?”
她的口紅顏色總是不出挑,在一張濃顏的臉上卻恰到好處,需得輕輕的、耐心的吮吻,吻掉那些杏仁味或奶油味的口紅,本身的一點嬌紅才露出來。
所以塗著口紅的溫澤念總是顯得更理性一些,穿著製服的坐姿又端莊,兩隻裹絲襪的小腿相貼微微斜著,看著像在跟人講道理。
哈哈哈,孟寧想,但凡她哪任老師這麼禦,她還能上不了清北麼,說不定祁曉她媽任教的R大也考上了。
她嘴角微挑了挑,但溫澤念沒理會她這個笑,她就有點尷尬。
放下唇角問:“你不是,去出差了麼?”
溫澤念歎了口氣:“你不知道我是騙你的麼?”
我就知道,孟寧在心裡說,談個戀愛想逃避對方都可以用直升機,好酷炫。
孟寧呆坐了一會兒,溫澤念放軟了語調說:“我好累。你要不要給我,捏捏肩?”
“哦。”孟寧回神:“好啊。”
她盤腿坐在沙發上,沒穿拖鞋,就在沙發上跪起來往溫澤念那邊挪。
溫澤念看起來跟她坐得近,那從沙發這端經過一個拐角挪過去其實還挺遠的。孟寧覺得好傻,可現在停下又卡在中間,更傻。
溫澤念站起來,走到她麵前,撫裙坐下。
美人就是連輕撫裙擺的姿態都那麼好看,優柔柔的,又不失利落。
賺了啊,孟寧。孟寧在她身後無聲的咧了咧嘴。
她沒回眸,輕偏了偏頭,嘴裡問:“不按麼?”
“要。”孟寧調整了下自己的姿勢,一手扶上她的肩,另一手覆上她的後頸。
觸手便能感到溫澤念的皮膚很薄,又柔膩。纖長的天鵝頸美得猶如神跡,凡人的一隻手揉按上去都像某種褻瀆。
溫澤念沒出聲,隻呼吸緩了緩。
過了會兒才問:“那是什麼?”
孟寧其實看不到她眼神的遊走,隻是直覺她視線落在了矮幾l的保溫杯上。
“哦。”孟寧說:“羅漢果茶,加了蒲公英泡的,上次聽你嗓子不太好。”
“哪一次聽我嗓子不太好?”
孟寧一怔。
視線往下落,烏色濃密的發髻,雪色的後頸,正裝製服襯出筆挺的肩背。媽呀,一個看上去如此禁欲的人是跟她開了句車麼?
“我不是說那時候……”孟寧有點不好意思。
溫澤念微勾了下纖頸,低低的笑了一聲。
這是她回房以後第一次笑。
手往上抬,握住孟寧搭在她肩頭的指尖,輕輕的捏。
“你困不困?”她問孟寧。
溫澤念捏她指尖捏得她心痛。
孟寧心裡忽然冒出這麼個莫名其妙的想法。
她本想用力在溫澤念肩頭摁一下,給自己找到些開口的勇氣,臨到頭來,手又放輕。
() 有些話不開口,時間好像便能一直這樣過下去了。淡月,薄雲,濃夜,她坐在這裡給溫澤念按摩,一點不覺得無聊,對著那抹雪色像對著能頌讀很久的雪地。
可有些話再不開口,人的意誌那麼薄弱,她怕自己就真的再開不了口了。
她會敗給自己的私欲,拉著溫澤念墜入這淡月,薄雲,濃夜裡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你去巴黎吧。”
話一出口,心臟突突跳了兩聲。
本來沒想這麼直接的,本來想像個成熟的社會人擠出個開場白的。
房間裡一時陷入靜默,溫澤念的呼吸節奏沒變,甚至孟寧一手扶在她肩上,另一手還在給她輕輕的按摩。
孟寧說:“我那天說要放你走,是真心話。”
說完她闔了闔眼。
那股想象之中的、巨大的不舍和悲傷如浪潮一般湮沒了她。她感受自己被那股浪澆得渾身透濕,連心臟都沉甸甸的滴著水。
可隨之而來的,是一種釋然和坦然。
她終於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就像她也好想穿越時空對時央說:“我放你走,是我的真心話。”
去追逐你喜歡的人。去過你想要的生活。不要留在這裡,留在一個壓抑到令人窒息的家,守著一個根本與你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
她不是什麼好人。她自私的動用一切心機想要留住你,甚至不惜傷害另一個女孩。
孟寧還在揉著溫澤念的後頸,闔著眼,感到自己的睫毛根在微微發顫。
從前她沒能對時央說出口的一句話,現在對溫澤念說出來了,是不是代表她,比以前進步了那麼一點點,好了那麼一點點,罪責沒那麼深重了一點點。
“孟寧。”溫澤念直到這時才開口:“我能問一問,你說的要放我走,是什麼意思麼?”!,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