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不得溫澤念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
分明看起來那麼矜傲強勢的一個人,一身西裝穿得人模人樣的,偏坐在這裡,用怕嚇壞什麼人的語氣,輕聲商量的語氣,問她:“不分手,好嗎?”
孟寧的後頸緊了下,想埋頭,又怕溫澤念看出她的異常。
她就那樣僵硬的坐著,溫澤念陪她靜了許久,爾後輕輕的把手搭在她後頸,旋又遠離。
那是一個安撫的姿勢。
卻克製得讓人心疼。
孟寧淺淺的吸一口氣,溫澤念說:“孟寧,彆著急。你今天不答複我,也可以。”
孟寧心想,怎麼不急了。
以前麵對時央,她總在想,沒什麼的,岑玫瑰走了,時央總還可以遇到下一個喜歡的人,那時候她大了,總可以支持時央的。
可有些路口,錯過了就是一輩子。
在時央目送岑玫瑰離開的時候,她知道有些路口,錯過了就是一輩子嗎?
孟寧的心裡狠狠揪著。不,時央不知道,就像溫澤念現在也不會知道,這一次放棄去巴黎,會不會就是她自己人生的岔路口。
孟寧都不確信自己到底什麼時候能徹底好起來,溫澤念這次放棄去巴黎,下次放棄去科隆,幾次三番下去,溫澤念在集團的地位呢?溫澤念的人生會不會由高歌猛進就此轉為頹勢?
孟寧想想就替她害怕。
溫澤念好像完全知道她在想什麼:“我暫且沒去巴黎,有我自己的考量。巴黎的情況很棘手,人事關係錯綜複雜,我拖一拖,有避開戰局的意思。我不是什麼戀愛腦,你不用把一切原因歸結到自己身上。”
是這樣麼?
孟寧望著紅了又綠的交通指示燈,很零星的行人走過。
她總在想,就像上次溫澤念扇投資人的那一巴掌,雖然溫澤念說是剛好給了她撤回合作的契機,但若沒有需要取消合同這回事呢?溫
澤念還會扇那一巴掌麼?
孟寧生怕她會啊。孟寧哪敢賭。
肩上壓著對時央的愧疚,已經很沉很沉了。孟寧經不起再來一次。
她張了張嘴,忽然後悔方才沒給自己也買一支綠色心情,因為嘴皮乾得嚇人。
她用了點力道,把黏在一起的嘴皮扯開:“其實……”
溫澤念又在身後柔柔緩緩的叫了她聲:“孟寧。”
不要急著拒絕我。
孟寧哪敢去細細分辨那一聲裡是否有任何一點點的哀求意味。天哪,她哪能把“哀求”兩個字同溫澤念聯係在一起。溫澤念那麼強,即便現在一時被情緒裹挾,其實客觀上人人都知道,沒了她,溫澤念的人生會好得多。
拜托,頂奢酒店哎!拜托,遊艇哎!拜托,直升機哎!
這些念頭支撐著孟寧把溫澤念喚她的那一聲囫圇吞下,根本不敢細細揣摩。她說:“哈哈。”
溫澤念不笑,她就有點尷尬。
唇角一點點又放下去,不再笑,聲音變得很沉靜:“我說了要放你走,就不會反悔了。”
“永遠分開”這句話,多妙啊。分開占了“永遠”的便宜,使這句話聽上去也像一個承諾。
有些看起來溫柔的事,其實最殘忍。比如十四歲的我跟你做朋友,比如一十七歲的我想要把你留下來。
有些看起來殘忍的事,其實反而溫柔。比如十四歲的我不等你數到三轉身就跑,比如一十七歲的我說了放你走就不反悔。
那句歌詞怎麼唱來著,“不打擾,是我的溫柔”。哈哈哈,唱得真好啊。
無論孟寧內心如何調動自己,其實她一點也笑不出來。
她緩緩慢慢的回頭,生怕看到溫澤念手裡的綠色心情化得難堪,淌在那白皙修長的手指上,像眼淚。
可是沒有。
溫澤念端端正正的坐著,冰棍清清爽爽的握在手裡。溫澤念看上去是鎮定的,隻是很輕的抿了下唇,問孟寧:“等我吃完我們再走,你不著急吧?”
“不急。”孟寧轉回去看馬路對麵的紅綠燈,覺得自己跟台複讀機似的:“不急不急。”
溫澤念沒說什麼了。
夏夜變得很安靜,安靜得像一個秋。孟寧雙手撐著椅沿,當她運動鞋尖輕蹭了下地麵之間,溫澤念在她身後說:“走吧。”
那一刻孟寧想要脫口而出的話是:“你什麼時候走啊?”
可是問了,又還有什麼意義呢。
她隻是跟著溫澤念一道站起來,看著溫澤念走到附近的垃圾桶邊去丟那支小木棍,然後輕扯了扯自己的西裝下擺,像在整理。
其實這個動作有些多餘,因為無論何時溫澤念總是挺拔而好看的,一點不見狼狽。
溫澤念站在垃圾桶邊,低頭在手機上打了些字,又走回孟寧身邊來:“我讓司機到你家樓下接我,待會兒能麻煩你幫我把西裝和包拿下來麼?”
“哦,好啊。”
兩人便
並肩往出租屋的方向走去。
無論沉默再怎麼肆虐,讓一個I人覺得這一路長得好似沒有儘頭,在孟寧看來,這一路卻又是轉瞬之間就到了。
快到她還沒來得及看路燈怎樣又把樹冠塗寫得好像一個秋。她還沒來得及聞清溫澤念今天究竟塗的哪款香水。她還沒糾結出到底要不要問溫澤念哪天走。
她家那棟老老舊舊發灰的出租屋,的確就近在眼前了。
溫澤念沒說什麼,隻輕輕停下腳步。
孟寧腦子裡亂著,正順著慣性往前走,這會兒才反應過來,身邊與她並肩的這個人,再不會踩著細高跟鞋跟她一起穿過窄窄逼仄的樓梯了。
她說:“你等等啊,我上樓幫你拿包。”
溫澤念“嗯”了一聲。
孟寧一個人上樓開門,拿起溫澤念放在沙發的西裝和包,深吸一口氣,轉身下樓。
溫澤念站在一棵樹下,身形被樹影掩去大半,沒拿手機,不知在想些什麼。
孟寧挪開眼神,因為那情景下的溫澤念,顯得好寂寞。嗯,一定是那樹影太寥落的原因,一定是。
她走過去遞上西裝和包:“車到了麼?”
話一問出她又有些後悔。乾嘛呀,顯得跟催人家走似的。其實人都有自保機製,越怕一件事發生,越要主動去問,顯得自己多不在意一樣。
溫澤念倒很平和:“還沒有,快了。”
“哦。”
“你先上樓吧。”
“……哦。”
孟寧也不知自己在拖什麼,緩緩慢慢的轉身。
“孟寧。”
她回頭。
溫澤念的臉藏在樹影下很淡,讓人捉摸不到她真實的表情:“炒豆還在你手上。”
“哦。”孟寧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拎著那包炒豆,方才拎上去又拎下來,這會兒又想拎上樓,傻了麼這不是。
她遞過去,同溫澤念開句玩笑:“我不是想私吞啊。”
溫澤念望著她,還是沒笑。兩秒後,把眼神移開了。
她站在原處,忽而空出的手插進運動褲口袋裡,掐著內襯擰了兩擰。溫澤念的薄唇輕翕了下是她的錯覺麼,還是溫澤念有一瞬間真想說些什麼。
然後沒有。
一束車燈照過來,溫澤念的手機同時震了下。溫澤念一手拎包、西裝搭在臂彎,另一手單手拿著手機點按兩下:“司機到了,我走了。”
“好。”
“給你微信綁定的那張親情卡,不用解綁,繼續用吧,等你找到工作以後還我就是。”
孟寧本想拒絕,但她說:“好。”
溫澤念把手機收起來,又輕扯了下自己的西裝下擺。
事實上直到最後,溫澤念都保持了克製的體麵。
溫澤念往前走,在路燈斜斜射過來過分昏淡的光裡,往向她打來的那束車燈裡走去。
她用力捏著自己那貴得要死的拎包提手。
不要
回頭。
溫澤念,一次都不要回頭。
******
孟寧回到家,蜷起一條腿在床畔坐了會兒。
她才想明白先前溫澤念來找她的時候,她為什麼那麼鎮定。因為在她心裡,上次那樣說分手兩人都太平靜了,而那肯定不會就是終結。
溫澤念這次來找她,好像等了許久的另一隻靴子,終於落了地。
那麼,事情就是這樣了。
她手指在床單上無意識的劃著圈,來回來去的。
忽然手機震起來,孟寧看了眼是個陌生號碼,接起來:“喂。”
“你的外賣到了。”
孟寧站起來去開門,藥房的紙袋讓人很容易猜到裡麵的內容。
回到自己房間,孟寧坐回床畔,打開紙袋取出一盒治蚊蟲叮咬的薄荷膏,勾了勾嘴角。
溫澤念好狠呐。
連倆人最後一次見麵時孟寧腳踝被咬的那個蚊子包,她都不肯多留兩天了。
******
兩天後,祁曉輪休回家。孟寧腳踝上那個蚊子包,在每日的薄荷膏塗抹下,的確連一點痕跡都不剩了。
祁曉回房放行李包之前,看孟寧一眼。
出來洗衣服時,又看孟寧一眼。
衣服洗好了去陽台晾時,再看孟寧一眼。
孟寧放下拖把,忍無可忍的對她笑道:“彆看啦,我們就是分手了。”
“分手”。
孟寧唇齒間默默咀嚼了遍這兩個字。
好像說出來自然那麼些了。好像經過那表麵平靜、實則傷筋動骨的一夜後,她有那麼些底氣說出這兩個字了。
她和溫澤念戀愛太短,快樂不夠,悲傷來湊。
悲傷沉甸甸的,總比快樂更有分量些,為她們這段無疾而終的戀愛關係添上些砝碼。讓她有一點心痛的、又有一點欣慰的,終於可以說出“分手”這兩個字。
嗯,她們克製又理智的成年人,無論再洶湧的感情,都說“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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