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2)

溫水潮汐 顧徠一 16256 字 5個月前

祁曉不是一個八卦的人。

真的,她真不是,她一直是在心裡這麼定位自己的。

但到了溫澤念快離開的時候,她還是鬼鬼祟祟朝停機坪方向摸索過去。

這是因為,孟寧就她一個朋友對吧?她不得關心一下這段感情的進展?她在心裡正義的為自己辯解。

夜幕漸濃,印有C酒店標誌的直升機保養得宜,鈦金屬在一片昏暝裡泛著後現代的光。此時這裡靜悄悄的,飛行員還未就位,也沒出現那個令人過目難忘的纖窈身影。

祁曉低頭看一眼時間。

也沒多久了。

老天奶,真的太刺激了,她是真不知道孟寧會不會來。

又等了一陣,祁曉藏在草叢邊猛往自己臉上扇巴掌。

不,彆誤會,她沒瘋,隻是景色越好的地方植被越茂密,蚊子多得沒邊。她穿著運動服遮得嚴實,露出的臉和手就遭了殃。

正當她“啪”的一聲呼上自己側臉時,電瓶車和加油車過來進行補給了,同時地勤開始檢查保險。之後出現的是飛行員,檢查登機後啟動引擎。

溫澤念便是這時出現的。

她穿暗藍豎條紋西裝,長發精致的盤於腦後,一手拎著包一手握著手機貼在耳邊,語速很快,感覺說的不是中文。

直到掛斷電話,她回了一下眸。

祁曉順著她視線扭了一下頭,一下捂住自己的胸口。

媽呀!孟寧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停機坪燈光大亮反襯得四周更暗,祁曉在這兒藏了半天都沒瞧見孟寧,溫澤念又是怎麼瞧見的。

溫澤念停了兩秒鐘,往孟寧那邊走過去。

祁曉又低頭看了眼時間。

十分鐘,她上網查過這種型號的直升機了,引擎準備的時間至多十分鐘。

也就是說孟寧和溫澤念剩下的時間,至多隻有十分鐘。

媽的,真的太刺激了。

******

孟寧站在那已經許久了。

時間再往前追溯,她乘快艇來到碼頭,先去了管理處。作為離職員工她顯然不能無所顧忌的在島上閒逛,她到臨時管理處碰運氣:“我來拿臨時通行證。”

溫澤念那麼縝密的人,如果她想要孟寧來,肯定一早安排人把通行證放在管理處了。

管理處同事抬眸看過來的時候,孟寧蜷緊指尖。

如果沒有通行證呢?

可同事衝她笑了笑,把通行證遞給了她。

孟寧接過,握在手裡,小小一張卡磨了精致的圓角,可握在掌心無限用力的話,還是會感覺切割著自己的掌紋。

孟寧也說不上心裡是鬆了口氣,還是更慌了點。

然後她便來到了停機坪。

她注視那架通體金屬光澤直升機的時間,也沒比祁曉短多少。

她在心裡想:啊哈哈哈,看電視劇和裡人家分手訣彆時,都是去機場送、去火車

站送,她是站在直升機邊送哎,好酷!

可無論她如何在腦內跟自己耍貧嘴,她笑不出來,她甚至也沒感覺有蚊子在咬自己,她就那麼靜靜站著,直到那個踩著細高跟鞋的纖窈身影出現。

直升機引擎轟鳴,撕裂本該寧謐的夜。她張了張嘴,忽然想,在這樣的喧囂裡,溫澤念真能聽到她喚出的一聲麼?

可在她出聲之前,溫澤念掛斷手機,沒來由的回了下眸。

她愣了下。

停機坪燈火如星,她站在一片暗處像流落星河之外。

溫澤念是怎麼看到她的?

可溫澤念的確拎著包向她走了過來,一片星火形成逆光,溫澤念的麵容五官看得不那麼分明,卻覺得那深邃的眸眼更亮了些。

孟寧張了張嘴,覺得連周圍草木都在被直升機扇動,不知何處而起的風,直往她口腔裡灌。

她變了變嘴形,又變了變,卻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

溫澤念沒拿行李箱。也是,這樣颯爽的美人就該一身西裝拎著個奢牌包往直升機走,拖個行李箱的話就不酷了嘛!肯定有助理提前幫忙料理好了。

溫澤念望著她,沒什麼表情。

她的手指在褲縫邊蜷起,又放鬆,又蜷起來,掐著自己的大腿。

溫澤念在一片直升機的嗡鳴聲間問:“你做什麼來了?”

孟寧並沒有像一切女主角那樣利落帥氣的給出答案。

她放任了一陣沉默,才用很低的聲音說出一句話。

“什麼?”噪聲中溫澤念聽不清,微微向她這邊傾身。

溫澤念用的香水不一而足,可無論哪款,混了溫澤念自己的體香,都變得又輕盈又厚重,像白晝裡你懷念的氤氳的夜,像夜色裡你向往的那片澄明。

孟寧輕嚅唇瓣:“你可不可以……”

「不要走。」

孟寧心想,每個人的人生裡,一定都有最難說出口的一句話。

有些人是“我愛你”。有些人是“再見”。而對她來說,這句話是——“不要走”。

她曾對時央說出過這句話,不是用語言,而是用心機和行為。

之後上天給了她最慘酷的懲罰。讓她親眼看著時央病,讓她親眼看著時央由美麗溫婉到孱弱蒼白,讓她親手給時央削一個蘋果、時央卻已無力到握都握不住、然後蘋果骨碌碌滾到地上去沾了滿身的灰。

上帝用最殘酷決絕的方式,掰開她緊緊攥住的手指,掰到她指關節都發出嘎嘎的碎響,然後,連哭都哭不出的放時央離開。

放時央到死神的懷抱裡去,而不是繼續留在她身邊,受無望病痛的折磨。

從此這變成了她的一個夢魘。

無數次她想留下溫澤念時,她總會想,如果這一次她讓溫澤念的人生軌跡因她而發生轉變。

又會迎來上天什麼樣的玩笑。會不會有任何一丁點不好的事情,發生在溫澤念身上。

她的肩膀太薄,已被過往磨出斑

斑的血痕,再背不起任何的愧悔。可……

「不要走。」

她望著溫澤念那雙深邃的眼睛,發現隻要那雙眼克製的哪怕隻透出一點點難過,無論如何,她都會來。

隻要她來了,無論再難,她都會說出那句話。

就算她以後再無寧日。

就算這句話會讓她掉入更為愧疚的深淵永遠遭受著良心的折磨。

就算她再也不能安眠,每天洗澡時會下意識會看一眼浴室鏡裡,自己的肩膀上有沒有被過於沉重的負擔磨出新的血痕。

可是——「不要走。」

她望著溫澤念,她素來習慣了淡淡的無表情,又或是故作隨和的笑,可是這時,她的眼尾泛出一點點紅。

深紅,像是從心底沁出來的血色。

可在她把這三個字說出口以前,溫澤念與她拉開了距離。

望著她,手指微動,看上去像是想要摸一摸她的眼尾。可最終沒有,隻是平靜的開口:“孟寧,你這個人總是這樣。”

一片噪聲反而成為最好遮掩,除了她們自己,沒人能聽到她倆說話。

溫澤念問:“你知道我為什麼拿走了你給我泡羅漢果茶的那個保溫杯麼?因為我要我自己記住,你這個人總是這樣。做一些看起來很溫柔的事情,全然不顧那在對方看來會是更深的殘酷。”

“你惦著我嗓子不好,泡了羅漢果茶來給我的同時跟我提分手。你今晚這樣不管不顧的跑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怕我難過。”

孟寧肩一滯。

溫澤念實在太了解她了。

孟寧:“我……”

溫澤念直接打斷她:“如果你根本還沒理清自己的想法,其實你今晚不該來的,那對我來說才是溫柔,你明白麼?”

溫柔與殘忍。控製與被控製。留戀與分開。

孟寧想,為什麼她與溫澤念之間的所有感覺都像蛇與玫瑰,來回轉換的不留痕跡。

溫澤念說:“從前對時央阿姨,你覺得你該為她的選擇負責,為她的人生負責。現在對我,你也一樣。”

“可是孟寧,以前時央阿姨是一個成年人,現在我也是一個成年人,我們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並不需要一個人背起我的人生,我隻需要一個人來……”

她笑了,在夜色中笑得誠摯又難過,像首有低啞大提琴加入的交響樂,又或者明亮之中忽鋪了筆暗色的古典油畫,因那抹克製的悲愴而襯出了絕美的盛放。

她笑著說:“我隻需要一個人來愛我。”

“清清楚楚的、沒有猶豫的愛我。”

那是她留給孟寧的最後一個笑容,隨即她的神色轉而像夜色一樣淡。

她回眸看了眼直升機,瞥見準備起飛的手勢,又轉過頭來看了眼孟寧,上前一步,擁住孟寧的肩,雙手輕輕交疊於孟寧的脊背。

孟寧怔了下,因為沒料到溫澤念還會擁抱她。

溫澤念耳後茶香與百裡香混合的調子更明

顯了些,足以點亮一個明淨澄澈的夜。她的香味她的吐息和她的手臂一般擁著孟寧,湊在孟寧耳旁輕聲說:“今晚要夢到我。”

孟寧心裡一跳。

那是她與溫澤念重逢那夜、溫澤念湊在她耳旁說過的一句話,那時話語裡是繾綣的勾人。到現在溫澤念離開時重又說了這句話,語調更溫柔也更溫暖。

孟寧忽然就明白了溫澤念先前的話。

為什麼她泡了羅漢果茶的保溫杯是殘忍。

為什麼她今晚怕溫澤念難過而這樣跑來是殘忍。

因為溫澤念的這句話也好殘忍。

撫慰了她的同時,給她降下永生不滅的詛咒。

從此她不再失眠,卻也夜夜不得安眠,有一個溫柔到叫她永遠也放不下的人,夜夜來入她的夢。

溫澤念放開了她,拎著包頭也不回的向直升機走去。

停機坪另一側的祁曉突然就開始朝孟寧這邊猛跑。草木葳蕤,祁曉差點被絆了一下。但她不停歇的跑過來,因身體的慣性重重搡了孟寧一下,在直升機噪音裡吼道:“你搞什麼鬼啊?她要走了!”

祁曉下定決心不再為自己的情感波動而乾涉孟寧。

可這是孟寧,這不是她。

她現在拋開了自己的所有過往來看待孟寧和溫澤念,還是不明白為什麼這樣的兩個人要分開。

她跑得氣喘籲籲,孟寧靜靜站在原地:“她不會留下的。”

“為什麼啊?!”祁曉吼。

“因為她覺得我還沒理清自己的想法就來找她了。”孟寧說:“她隻需要我向她走一步,可如果我這一步走得不夠堅定的話,她就不要了。”

溫澤念從來都是清楚而堅定的人,她從來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小時候那樣艱難的環境裡,她什麼都沒有,她要的是活下去。

長大了她從一片荊棘中殺伐出來,擁有了一切,她要的是一段純粹堅定的感情。

或許這也是她一直放不下孟寧的原因,因為隻有孟寧對她的感情,與她的容貌無關、與她的成功無關,在她一無所有的人生之始,無論孟寧走向她時是否懷著複雜的念頭,她能感到孟寧對她的善意裡,依然有股純粹。

祁曉站在原處,帶著一整晚被咬出的蚊子包和孟寧一同仰頭,直升機緩緩升空氣旋翕動草木,向著廣袤夜空而去。

祁曉仰得頭都酸了,瞥一眼身邊的孟寧。

孟寧始終仰著頭。

其實此時她心裡,隻是在想很平實的一句話:直升機上所載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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