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她把臉埋在溫澤念心口,先是深深呼吸了一下。
好像在掩藏自己手上的什麼小動作。
溫澤念擁著她的肩,頭埋在她臉側。她這才發現溫澤念的身子這麼軟,沒骨頭似的,抱在懷裡,好似隨時都會融化。
融化在她懷裡。
她喜歡現在的姿勢,她喜歡溫澤念的唇貼近她耳畔,讓她可以聽到那呼吸裡微妙的氣音。
孟寧抬起頭來吻溫澤念的下巴:“呼吸,記得呼吸。”
這句話溫澤念先前對她說過無數次,現在她還回去。
她撥開溫澤念垂落的長發去看溫澤念的神情,運籌帷幄的從容終於開始露出破綻。溫澤念膚薄,血液的湧動都從那近乎半透的皮膚下露出來。
最親密的關係裡才有這種較勁,誰都不想先低頭。
真到了這一刻,溫澤念那平時軟軟的嘴又變得很嚴了。她隻歎息似的:“孟寧。”
可孟寧愛死了她用那樣的語調叫自己的名字。
她說:“我的西褲。”
那樣不上不下的卡著。
孟寧臉上的神情猶然安靜,可空閒的那隻手又理了理她濃密垂落的長發,吻了吻她的下巴,沉靜的說:“不可以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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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寧喜歡看溫澤念穿襯衫和西褲。
不是規規整整的穿,而是像現在這樣穿。
用嚴肅反襯此刻的嬌軟。用禁欲反襯此刻的縱情。
襯衫和西褲仍掛在她身上讓人不斷想起她平素的模樣,怎樣踏著高跟鞋走過五星酒店雅致的大堂,怎樣總是淡雅從容的與每一員
工談話(),怎樣連揮手和笑的幅度都那樣輕?()?[(),不舍得多賞賜給人間一點美麗。
可此時她臉上的緋色儘數迸開,一手扶著孟寧的肩。
孟寧望著她的天鵝頸。
心想,美麗又脆弱的好似隨時都會折斷,所以才會發出那般誘人的、近乎溺斃般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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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寧想下床的時候,被溫澤念合圍雙臂箍住雙肩:“彆亂動。”
她倚在孟寧肩頭休息,看上去很累,垂落的長發順著孟寧的T恤領口,隨著她一呼一吸,絲絲縷縷的掃得人發癢。
直到她直起腰,喘勻了一口氣,從床上下來,背對著孟寧穿好自己的西褲。
好似有些腿軟,靠到一側的牆上,才開始一顆顆扣回襯衫的扣子。
孟寧坐在床上,兩條腿的膝蓋微微拱起,低著頭,好似有些迷茫和無措。從溫澤念的視角,剛好能看到她後頸那朵黑色曼陀羅的紋身。
溫澤念的唇被她吮得微腫,語調也軟著,好似閒聊:“你真的信佛麼?”
說話間,看著孟寧擦淨了手,沉默把佛珠繞回自己的手腕。
其實孟寧一把佛珠摘下來,“信佛”這說辭就一點站不住腳了。
有信仰的人,難道不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麼。
溫澤念不問她手腕上那道蜿蜒的痕跡怎麼來的,畢竟看上去不像人的刻意為之。溫澤念也不探究她背後的故事,隻輕飄飄的問:“一直戴佛珠的,除了信仰者,還有什麼人?”
到了這時孟寧才笑了聲,還是平素那般隨和的語氣,溫澤念不看她的臉,都能想象她唇角勾出的笑:“滿口謊話的騙子。”
比如賣古董賣名茶賣瓷器的大忽悠。
後半句她沒說,隻在自己心裡答——“和充滿絕望的魂靈”。
溫澤念好似被她逗得跟著笑了聲:“你呢,你是滿口謊話的騙子麼?”
“我,”孟寧揚唇:“可能是吧,總想彆人覺得我是個好人,能替我省多少事。”
她回頭,見溫澤念已把扣子扣得端端正正,下擺也塞進西褲。她問:“你不想洗個澡麼?祁曉和宋宵她們已經睡了,不會出來的。”
溫澤念本來倚著牆,這會兒站直了腰,攏了攏長發,拉開包找了支煙出來,問孟寧:“可以嗎?”
孟寧點頭。
她挑挑眉尾:“我沒有火。”
“啊。”孟寧從床上爬起來:“哦。”
找出自己的打火機給她點煙。溫澤念方才出了汗,身上的香水味淡了些,體香卻更濃了些,和她的發絲一起,癢癢的掃著孟寧鼻尖。
她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把窗推開一半。
夜風灌進來,是有春天的味道了。
她半邊身子靠著窗棱,抱著一隻手臂,另隻手臂半斜著,指間夾一隻細白的煙,扭頭望著牆麵投影的電影。
可能快放完了吧。孟寧隨著她視線看過去,跟不上的情節令人恍然,好
() 像在你不經意間,世上已度過千年時光。
場景也令人恍然。房間裡充斥著低低的法語對白,可隨著溫澤念推開窗,國內的老舊城區擠入巴黎的文藝街道,再過不久,這裡就要擠滿上貨的人,大聲討論今天的活鵝和牡蠣是否新鮮。
溫澤念抽一口煙,她的大地色唇膏都被孟寧吃淨了,素唇反而更顯紅潤。她的素顏其實比化完妝更媚一些,沒那麼強的距離感,她說:“不洗了,我要趕回島上。”
“啊。”孟寧呆呆的:“哦。”
溫澤念拎了拎唇角,她的笑又變得那般吝嗇而不經意。
抽完煙走過來,路過側坐於床畔看電影的孟寧,拿起那些小夾子重新把自己發髻盤好,拎起自己的包,一手摁上孟寧的肩,微微勾下腰:“我今晚出島,不是來見什麼投資人的。”
“我明天早上要在島上跟投資人開會,所以現在要趕回去。”
“Goodnight,孟寧,我想你今晚,應該會夢到我。”
夢到她的肌膚和柔若無骨的腰。
夢到緋色在她完美麵具上破開的一道縫。
夢到纏綿之後她又瞬時變回雲淡風輕。
她輕聲笑一笑,拎著包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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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寧走到窗口,還有溫澤念剛剛抽過的煙味,往樓下張望一眼,溫澤念套上了件黑色西裝外套,剛剛盤好的發髻顯出乾練,細高的高跟鞋輕盈的踏穿夜色。
無論如何,都不像會出現在這日常景象中的人。
孟寧目送她背影消失後,才取了浴巾和睡衣去洗澡。
每當這時她才敢摘下自己的佛珠,淋浴的水流打下來,讓她的黑發貼在麵頰。
指部滑膩的質感到現在還沒褪去。滑膩而豐饒,像某種貝類,緊裹住人,好像在以自己最大的努力令人進退兩難。
她腦子裡反複回想著溫澤念連聲音裡都似染了汗:“孟寧,我有點疼。”
她當時腦子裡都是山崩地裂的震撼,根本沒多想。
直到結束,她像過電般反應過來:溫澤念是第一次。
溫澤念每次麵對她時太從容了,連技巧都嫻熟,並且溫澤念交過兩任女友,她曾經滿懷嫉妒的想過:是她們讓溫澤念變得那麼熟練嗎。
她沒想過另一種可能:溫澤念交過兩任女友,可沒跟任何人發生過關係。
為什麼?
淋浴的水珠順著孟寧清秀的下巴滴到淺灰的地板上。
孟寧反複在心裡想:為什麼?
溫澤念拉著她來圓一場青春時的夢,這她能理解。她倆現在的人生天差地彆,夢醒之後,溫澤念回到自己的生活,在巴黎那樣的城市裡,很快便會忘了她。
她並不是無限放大第一次的意義。隻是溫澤念沒同任何人發生過關係的話,說明溫澤念是個過分謹慎而理智的人,結合溫澤念小時候的經曆,也許她內心深處對人防備心很重,那為什麼她願意與自己?
就為了做一場夢?
這說不通。
孟寧想起十四歲,溫澤念生日,那天輪到她倆打掃值日區,她揮著掃帚掃到溫澤念麵前,溫澤念埋頭掃著地,看著兩人的掃帚尖纏在一起打架,輕輕的笑了。
“生日快樂。”孟寧忽然這樣說道。
溫澤念仍然埋著頭:“我說了,我不過生日。”
“是,你說了不過生日也不讓我準備禮物。可是,”孟寧笑道:“生日快樂總要說一句吧?”
“不用說。”溫澤念把最後一點紙屑灰塵掃入撮箕:“我不信這些。”
不信生日不信節日,不信祈願不信祝福。
孟寧低低的“哦”了聲,溫澤念拎著掃帚撮箕轉身就走。
孟寧正要跟上去,卻見始終喜歡埋頭走路的少女拎著掃帚撮箕又匆匆走了回來,揚起一張微圓的臉:“再說一次。”
“什麼?”
十四歲的溫澤念咬著點下唇,磨兩磨,才鬆開:“你剛才祝我的話,再說一次。”
“生日快樂。”孟寧笑起來:“祝你生日快樂!”
溫澤念點點頭,還是先前那樣的姿態,埋著頭走了。
要到很多很多年以後,孟寧自己也經曆過人生的絕境了,想起那一幕時才恍然頓悟,也許她曾經被一個陷入絕望的少女,當作過唯一的信仰,和心軟的神。
她的祝福,就是有那般的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