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瑩哈哈大笑:“敢情是我把這個家搞得雞飛狗跳。當初我逃婚走了,是誰把我抓回來的!這會兒卻嫌我礙事了,早乾嘛去了,晚了!”
她一步步往前逼來,眼看著二人就要貼在一起,宋修濂卻沒有後退的意思,李立瑩停住腳步,說道:“你這麼急趕我走,是怕你與她的事情敗露吧。”
宋修濂垂眸睨她一眼,說道:“我行得端坐得正,有何懼怕。”
“是嗎?”李立瑩哼笑一聲,“既然你不怕,那我便把你們的事抖出去,讓你的家人,讓全城百姓都睜大眼看看,他們所敬重的宋大人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與自己的親外甥女有染,有悖倫理,該當天譴。”
她眼底笑意未消,忽而一隻手捏住了她脖子,宋修濂冷聲道:“你不要血口噴人,我待她如親人,絕無其他之意。你既然占據了她的身體,就不該做出於她,於她家人不利的事,不然我饒不了你。”
他手一鬆,將她推了出去,李立瑩彎腰咳了好一陣,咳的眼淚都出來了。
“果然是個冷心絕情之人,這是愛我不成,便與我相殺嗎?”
她低低一笑,而後直起身子,又一步步緊逼過來,“宋修濂,我不過唬你幾句,你反應這麼大乾嘛!是害怕你倆的事暴露,讓你官敗名裂嗎?還是說你心疼她,舍不得她名譽受損。”
宋修濂看她再次貼過來,臉彆向一邊,不接她言。
“彆以為我不曉得,”李立瑩繼續,“你是喜歡她的對不對?她死了,你可沒少掉眼淚吧。”
宋修濂這才把臉轉回來,冷臉相向:“怎麼,我家裡人死了,我不該哭幾聲嗎?”
李立瑩嗤之一聲:“自欺欺人!”
明月西斜,秋風颯颯,宋修濂看著天上稀疏的星星,心裡麵悵歎一聲,而後側過身子走掉了。
李立瑩在後麵喊道:“你要我待你家人好,你有把我當家人待嗎?”
簌簌的風裡傳來這麼一句,宋修濂加快了腳步,很快轉出了東院門。
接下來一段時日,家裡倒也算太平。李立瑩除過偶爾外出外,其餘時間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家裡事不聞不問,暫時隔絕了自己。
宋若萍勸她不過,鬱氣結心難排解,從廟裡求來一尊佛像,每日燒香供奉,祈求佛祖的保佑與原諒。
霜花一降,天氣漸漸寒涼下來,很快就入了冬。
蕪縣的冬天潮濕而陰冷,宋母的身體遭受不住,半臥在床,因咳嗽嚴重,夜裡經常睡不穩覺。
宋修濂找來好幾個大夫相看,大夫們紛紛搖頭,說他母親乃沉屙宿疾,積重難返,根本怕是治不了了,隻能以藥續之。
天氣陰沉灰蒙,久不見陽光,宋修濂心情也低落至零點。每日衙裡事務忙完,他便來到母親跟前,飯食湯藥,躬身親為,隻希望母親身體能儘快好起來。
一日晚間,他如往常一樣伺候母親吃藥,母親的話卻比往常多了許多。
“修濂啊,娘這副樣子,怕是不長久了。”
宋母一開口便帶著傷感,同時伴有一陣咳嗽聲。
宋修濂放下藥碗,在母親背上輕輕拍了拍,心裡雖也不好受,可麵上卻極為鎮定。
他扯動嘴角,輕輕笑了笑:“娘怎可出此之言,娘能吃能睡,兒子要您長命百歲。”
宋母嘴角扯出個蒼白的笑,輕咳一聲,道:“長命百歲固然好,可並非人人都能消受。娘沒那個福氣,終究是受不起啊。”
說著,一隻手覆上來,宋修濂反手握住,隻覺著那隻手又瘦又硬,跟一根柴棍似的,有些硌手。
“修濂我兒,娘這一生最引以為傲的,便是生了你這麼一個好兒子。取功名,做縣官,你為咱們宋家光耀了門楣,你爹他若地下有知,定會含笑九泉的。娘…”
宋母說了一半話,忍不住又咳嗽起來,宋修濂趕緊在她背上順了順,說:“娘,您說的兒子都明白。夜深了,咱先歇著,有什麼話留在明天再說,好嗎?”
他實在是不忍心母親強耗精神,說一些叫人傷感的話。
宋母並不依,咳聲一止,她重又扣住兒子的手,說道:“我的兒,話不隔夜,這道理你懂不懂。娘怕有些話今晚不說,明早起來就忘了。娘要說的是,有你這麼個好兒子,娘很是欣慰。你事業有成,家庭和睦美滿,娘看在眼裡,著實為你高興,唯一遺憾的是娘到現在還沒抱上個孫子。”
“修濂啊,娘好想在閉眼前能抱上個孫子,那樣的話,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宋修濂寬慰她,話儘順著她來:“好,隻要娘把身體養好,娘想要什麼兒子都答應。”
宋母閉了眼,欣慰地笑了笑,心裡卻覺酸楚。她自己的身體自己曉得,就這副病癆之軀,能活過這個冬天就很不錯了,哪裡還敢奢望太多。
“娘…”
宋修濂見她有睡去之勢,輕輕喚了聲。
隨後自顧自地說:“娘,這一世能做您的兒子,宋修濂也是萬分的感激與慶幸。”
他四番為人,有過四個母親。
第一世,他生於知識分子家庭,母親美而知性,傲而不嬌,頗有才氣,一言一行皆影響著他。他自小便喜愛讀書,古典名籍,詩詞名著,讀起來愛不釋手。
十四歲那年,為響應黨的號召,他被送入鄉下做知青。他是他們那屆知青裡麵年紀最小的,喂豬種地,修路造田,條件十分艱苦,他之所以能頑強生存下來,多虧了書的陪伴。
每當捧書而讀的時候,他總會想到他的母親,想起母親的諄諄教誨,想儘早回到她的身邊。
五年知青生活,一朝恢複高考,他憑借幾年苦學,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得了當年的省高考文科狀元。
好不容易盼來了與母親相見,不想卻在火車北上那天穿越了…
第二世,他生於古代書香門第,母親美麗大方,賢良淑德,卻遭叔叔的覬覦。叔叔為得到母親,不惜手段害死了他爹,母親寧死不從,一把剪子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那時他十二歲。
母子情深,奈何緣薄。
多年後,他又一次穿越,來到了第三世。
第三世的母親是個女強人,對他要求極為嚴苛,他自小便被母親塞入各種補習班,學習上從未有過懈怠,從來都是超負荷運載。
所幸,付出了就有回報,母親費在他身上的心血總算沒有枉費,他以省高考理科狀元的身份為家人增光添彩。
但也很不幸,他得狀元那日還是給穿越了…
然後便是現在這一世。
這一世他倒是不穿了,母親的身體卻一天不如一天。
子欲養而親不待…
宋修濂閉了閉眼,隨後睜開,淚水不自覺湧了出來。
人活太多世很不好,每曆一世就要經一次與至親的生離死彆,他就這麼一顆心,哪能禁得住一次又一次的戳啊。
屋裡點了安神散,宋母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宋修濂擦了擦眼角,替母親掖好被子,熄了燈走了出來。
細蒙蒙的雪自夜空紛揚而下,很快地上就覆了薄薄一層。雪落無聲,細而綿軟,人踩在上麵也沒有聲音。
走了不多遠,薄寒的空氣中忽來一縷淡淡的梅花清香,宋修濂駐足聞了好一陣,寒梅綻香,贈一縷,入我心入我懷。
梅花開了,春天還會遠嗎?
如果可以,願折我一半壽命,換您十年的陪伴。
我不想這麼早再體會一次失去至親之痛。
風嘯嘯而過,空氣裡的梅香更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