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來時,入眼是青色帷幕,素淨整潔,有些晃蕩,大概又在船上。
姬緣一動不動,慢慢感受全身的傷痛。
全身都很痛,分配地很均勻。
感覺身體徹底被掏空,胸口火辣辣地痛。
應該是昏迷前嗆了水,極其不適。
“郎君醒啦,快來喝藥了。”
一個麵生的少女動作輕柔的替姬緣拭去額上的薄汗,轉身出去後,又帶進來一碗黑乎乎的藥。
姬緣幾乎以為自己又穿越了。
“和郎君一起的那位小娘子就安置在隔間,等郎君傷養好了,就能去看望她了。”
“她如今可好?”
姬緣總覺得喉嚨裡有股血腥氣,不知是灌進了江水還是彆的什麼,說話十分費勁。
“臟腑有些受損,養幾個月就好了。”
雖然那少女是這樣說,姬緣卻放心不下。
武鬆壯得和頭牛一樣,要養幾個月,一定是非常嚴重的傷勢……
“多謝此間主人相救……”
姬緣見這少女穿著素淨低調,進退有度,舉止恭敬中帶著些許卑微,不像是大家閨秀,也不像是一般人家的農女,便覺得她可能是這船主的使女。
“郎君不必如此客氣,等您喝了藥,我家夫人還要見見你。”
姬緣躺在床上,宛如一條鹹魚,任由那少女一勺一勺喂了藥,目不斜視,不敢看她頻頻送秋波的眼睛。
不知趙元徽和武枝怎麼樣了……
希望他們一切都好。
到夜間姬緣才看見那少女口中的主人,一身青色對襟長裙,墨發中夾雜著些許銀絲,低低綰成一個髻。
她裝扮十分素雅,發間隻露出一支烏木簪。麵容隱在冪蘺之下,隻看輪廓,便覺得她氣質超凡脫俗,如空穀幽蘭,看似柔弱,卻隱隱給人一種並不簡單的感覺。
“我昨夜行船聽見呼喊聲,正好撈起了小郎君。我此行要南下,近期要在此地停留幾日,購置一些貨物。小郎君且安心在此養傷吧。”
“多謝夫人大義,等我能行動了…再報答夫人的恩情。”
“不必如此,我們家青蘿從你的外袍隔層中取出了萬兩銀票,醫藥費先中扣,若是小郎君願意,與我合買一些貨物也可以。”
孟皇後看著床上的少年郎,心中喜愛之情愈盛。
難怪那清河縣中的人都喜歡這賣餅的六郎,原以為隻是一個空有皮囊的人,未曾想這樣合她的眼緣。
“夫人若需用錢,直接從中取用便是。我的命是夫人救的,大恩不言謝,夫人若有事需要我幫忙,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聽她提起銀票,姬緣便猜測是趙元徽放置的……
不然也不會有其他人。
“不知郎君姓甚名誰?”
孟皇後看著姬緣那一張因為或許蒼白愈發顯得羸弱的臉,心中升起一陣憐愛。
看慣了自己家的孩子,各種嫌棄,再看彆人家的孩子,怎麼瞧怎麼順眼。
雖說她已經知道了潘六郎的姓名、籍貫,但還是要問一問,不讓姬緣起疑。
“夫人喚我六郎便好。”
想起那些通緝令上大大的三個字——潘金蓮。
姬緣換了一個代號。
“好,既然六郎放了話,那我便不客氣了。”
孟皇後又看了兩眼,迤迤然出去了,臨走前讓青蘿謹記本分,好好照顧姬緣。
在那之後,名叫青蘿的侍女,再也沒有對姬緣送過秋波。
姬緣終於緩了口氣。
近日都在下雨,姬緣不能下床走動,便臥在軟榻上,看著窗外的景色,發呆。
他提過與親友失散等話,那位夫人之說已經派人去找了,若有消息立刻會通知他。
然而這麼久過去,一丁點消息都沒有,不知道趙元徽和武枝她們到底怎麼樣了,姬緣久久放心不下。
……
金花出嫁那天,西門慶也在出嫁。
隻不過是在西門府裡簡單布置了一下,沒讓外人知道。
西門夫人犯了舊疾,病來如山倒,眨眼間就到了回光返照的境地。
西門慶隻能帶著表哥秦濤在西門府拜堂成親。
高堂坐著麵帶微笑的西門夫人,另一邊放著西門老爺的牌位。
“一拜天地。”
西門慶與秦濤一同朝門外磕頭。
為了就著西門夫人,並沒有按照晨迎昏行的規矩舉行婚禮,此時天還未亮,就匆匆布置好了喜堂。
“二拜高堂。”
西門慶再度與秦濤朝高堂之上的雙親行禮。
既然是西門夫人的遺願,作為子女,當然要順從。
西門慶緊緊攥著手中的紅綢,衝著西門夫人笑了笑。
眼淚卻從眸中滾了出來,沾了脂粉,落在唇邊。
“我兒今日新婚,莫哭。”
西門夫人說完,歎息了一聲,看著眼前的一對新人,十分欣慰。
“濤兒,慶兒既是你的表妹,又是你的妻子,你要好好待她,若是讓她不順意,或是欺負了她,我和你姑父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姑母嗚嗚嗚……”
秦濤強忍著心裡的委屈,連連點頭。
頭懸梁錐刺股閉門深造時被西門慶拖出來拜堂,沒想到姑母病成了這樣……
以後再沒有人會待他如親子,事事關照了。
秦濤想到這裡,悲從中來。
“莫哭,不哭了……”
西門夫人笑了笑,靠在八仙椅上,含笑而逝。
西門慶把手裡的紅綢砸在地上,撲在西門夫人椅下,號啕大哭。
“表妹,你……”
秦濤還沒說完,就看見西門慶取下了頭上的鳳冠,步搖,流蘇,通通砸在了地上。
“你出去,你給我出去,我要靜一靜。”
她似乎在情緒失控的邊緣,秦濤猶疑了一下,還是退了出去,替西門慶關上門。
等喜堂內的人儘數出去,西門慶坐在地上,隻覺心裡空落落的。
哭也哭不出來。
梗在喉嚨裡,悶悶地,讓人喘氣都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