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 根據斥候探聽的消息, 姬緣連夜與營中諸多將士製定對敵之策,一切準備妥帖,迎戰金兵。
兩者差距太大, 不適合硬碰硬。
姬緣這次所帶的先鋒營都是新兵。
除了他和武鬆, 隻有少部分人是老兵。
這個營裡的大部分人, 都是用來送死的。
彆無他法。
完顏阿骨打親自率兵攻宋,完顏宗翰也隨行。
然而這次他們對上的是軟綿綿的災民。
金兵長♂槍直入, 勢不可擋。
完顏宗翰覺得自己像在做夢。
前幾天宋軍還那麼強……
像磚頭似的, 無論如何都啃不動。
今天就像那蒸得鬆軟的包子, 一咬一大口。
“那是誰, 看起來還挺不錯。”
完顏阿骨打指著在金軍中殺進殺出的姬緣。
“那是霸霸。”
完顏宗翰看著姬緣的身影,有些悵然。
霸霸是被宋國的皇帝放棄了嗎?
宋國的皇帝真蠢。
就算是割地,也不能把這樣好的將軍推出去。
“霸霸?”
完顏阿骨打有些狐疑, 漢人怎麼會起這種奇怪的名字?
真奇怪。
“我去宋國的時候與他交好,他告訴我這是他的小名,我每次這麼叫,他都很高興。”
完顏宗翰看著姬緣身上多了幾道傷口,心裡很過意不去。
要是他們是一國的,該多好啊……
完顏阿骨打看出來幾分完顏宗翰的心思, 便說道:
“既然是你的友人, 等朕攻下了大宋, 你便能日日與他一同遊樂。”
“好!”
“求…求陛下不傷他性命。”
完顏宗翰跪了下來, 顫巍巍的提出請求。
“若他識相, 便是尚了朕的公主,朕也答應。”
完顏阿骨打豪氣一笑,他素來惜英雄。尤其是驍勇善戰又忠於金國的少年英雄。
完顏宗翰見今日完顏阿骨打心情很好,便又問了一句。
“是多識相?”
“獻上宋帝人頭,便算識相。”
完顏宗翰頓時覺得沒多少希望了。
霸霸雖然不像那等愚忠之人,但是要他去割皇帝的頭,他是絕對不會去做的。
“等擒下了霸霸,朕便去抓那小皇帝,不知道這個小皇帝,比起遼國的小皇帝如何?”
“臣不知道,想來應該是遼國的小皇帝強壯一些,宋國的小皇帝俊俏一些。”
完顏宗翰嘿嘿一笑,顯得憨厚耿直。
金帝就喜歡這種下屬,乖巧懂事,兩人對視一笑,君臣相得。
“你還笑,宋軍這般軟弱,你竟然敗了!”
完顏阿骨打斥責了一下完顏宗翰,這讓憨厚小老弟很不好意思。
“臣也不知道…”
“或許是那些厲害的將士都被臣打死了。”
“消耗宋國的兵力,臣雖敗猶榮。”
完顏宗翰厚著臉皮,求賞賜,馬屁股挨了完顏阿骨打一腳。
“撤!”
姬緣眼看先鋒營少了一半人,開始隨著宋軍撤退。
地上全是血。
連馬蹄都在冒熱氣。
“追!”
完顏阿骨打毫不猶豫,率兵追趕。
武鬆隨行在姬緣身側,時刻護佑他的安全。
說起跑路,新兵對這個很擅長。
避災的時候,趙元徽親自帶著真定府的士兵,組織他們有序逃命。
不服者當眾斬殺。
此時逃起命來,井井有條,完全不像是一群新兵。
宋國的馬比不上金國的馬,即使開通了兩國貿易,但兩國的差距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趕上來的。
隊尾的士兵常常被追上,被女真人砍殺。
“我怎麼覺得有些不對?”
“這次宋國就出了這麼一點兵?”
完顏阿骨打覺得現在太過順利了。
不太趕往前追。
“臣也不知道,不過前麵有一條大河,他們或許是想提前渡河。”
完顏宗翰把這附近的地勢圖記得很清楚。
“快追!”
完顏阿骨打頓時急了。
宋國人一定是料定他們不敢追,才故意擺出這種作態來。
如今天氣變暖了,河裡的冰也融了,如果宋軍提前渡河,在河對岸紮營,將對金軍十分不利。
“追!”
完顏宗翰跟在發了瘋的完顏阿骨打身後,拚命追,即使前麵有條河,他仍然覺得有些不對。
再不對也沒有什麼關係,反正前麵唯一的不通之處,就在於那條大河。
姬緣看著身後的金兵一點點接近,有些疲憊。
他要一直這麼溜著金軍,裝出一副潰逃的樣子。
實際上這潰逃,裝與不裝都沒差。
死的人都是真死了。
這邊去河邊的路有幾條,姬緣選擇了最快的那條。
這個過程,足足拖了一天。
姬緣手臂上的刀傷,都自動結痂了。
如今雖然轉暖了一些,白晝依然很短暫,天很快黑下來。
金軍再度加快速度,而宋軍的馬卻撐不住了。
有的馬直接癱倒在地,口吐白沫。
“把火把綁在馬上,放它們走。”
馬匹已力竭,這裡離姬緣的目的地很近了。
不如用它們再阻一阻金兵。
“是!”
姬緣等人爬上山壁,再讓一個身形靈活的小點燃馬匹上的火把,一群脫了韁的瘋馬四處亂竄,大部分都衝向了金國的隊伍,少部分不知所蹤。
姬緣則帶著人,趁著夜色,一步步往前走。
今夜無月,星子也很少,一副要下雨的樣子。
前路一片漆黑,姬緣隱約間看見了一盞燈籠。
前麵那人身形不定,隻是看起來像個人,實際上看不出是男是女,而且腳也沒動,像在飄動。
其他人都說沒看見。
姬緣便覺得,前麵那位怕真的是位鬼怪。
但此情此景,肯給他引路的鬼怪,也是鬼怪裡的大好人。
金兵的馬蹄聲時遠時近,還隱隱聽見他們的咒罵聲,姬緣看著前麵舉著燈籠的人影,加快了腳步。
“怎麼總在原地打轉?”
“怕不是遇見了鬼怪吧。”
“磷火……”
金軍紛紛議論起來,完顏阿骨打殺了好幾個人才讓軍隊裡的人安靜下來。
“繼續追!有朕的龍氣庇佑爾等,哪有什麼鬼怪!”
姬緣終於看見了約定好的地方,而前麵的人影也越來越淡,終於在姬緣靠近時,消失不見。
“妾身本是江陵府人氏,幼時與秦家郎君定親,驚聞郎君戰死,妾身便帶著元宵節時他贈予的花燈前來尋他……”
“妾身尋了三年,未見郎君孤魂,若您見了我家郎君,把這燈籠送給他。”
“妾身與他結為夫妻,生生世世,不離不棄,願來世再結良緣,白首偕行。”
姬緣聽見一女聲在耳畔低語,聲音忽高忽低,又陰又冷,還帶著纏綿意味,心中很不是滋味,手裡突然被塞了一盞燈。
周圍劃過一陣陰冷的風,周圍的人都顫了顫。
“姐夫,你這破燈籠哪裡來的?”
武鬆也被嚇了一跳。
剛剛姬緣手中還是空的,怎麼突然多了一個小木杆,上麵還吊著一個破燈籠……
現在又不是過年,這荒郊野外的,哪裡會有燈籠。
今夜格外黑,她隻知道姬緣的目力出眾,便一直跟著他走,也不覺得奇怪。
其他人也是這樣,全部跟在姬緣身後,以他作方向。
完全沒有察覺到,這燈籠是怎麼來的……
姬緣低頭看著那半紅半白、分外詭異的燈籠,不打算說它的來曆,免得嚇壞了周圍的人。
這是一盞玉、兔燈,原來糊燈籠的紅紙已經褪了顏色,也許是經曆了風雨,紙也破破爛爛的。
它裡麵空空蕩蕩的,的確是一點光都沒有,像被什麼東西掏空了。
先前在那位女子手中時,還散發著溫暖的燈光。
“霸霸,投降吧!”
終於追上來的金兵打算放箭。
就算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麵對成千上萬支箭,也沒有辦法逃生。
“追上我,就投降。”
姬緣帶著部下,拔腿就跑。
箭雨緊緊咬在眾人身後,連姬緣也被射中了一箭。
鋒銳的箭頭直直射入後心,入肉幾寸,能有這番勁力,倒也算不凡。
完顏宗翰摸了摸弓弦,明明快勝利了,心裡卻很空洞。
就像那天在真定府,看著宋人焚燒骸骨,滿天飛灰。
心裡什麼都沒有。
為什麼不高興呢……
不過是一個宋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