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伯同樣也覺得慶幸。眼下局麵峰回路轉,他才剛鬆了口氣,簡直不敢想象如果陸啟沛沒了,前功儘棄該是何等的憋屈,他事後又該麵對何等的結局!
萬幸,機緣巧合,這碗有毒的湯給了一隻貓,一切便還有挽回的餘地。
這樣想著,齊伯又抬頭看了看天色,便對陸啟沛說道:“公子,時辰不早了,您今早還得趕去翰林院點卯,耽誤不得。阿魚和毒湯的事便交給老奴吧,老奴定會處置妥當的。”
陸啟沛聞言也沒有爭辯,點點頭便同意了:“如此便有勞齊伯了。”說完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若是查不出什麼來,報官也可,畢竟性命攸關。”
齊伯聞言神情微凜,又點點頭道:“公子放心。”
陸啟沛見狀便不再說什麼,滿臉肅然的轉身回房。等把房門一關,她方才扶著門板感覺到了腿軟,渾身籠罩著的寒意更是不曾消退,時時提醒著她趕緊逃離!
阿魚的裙擺都被熱水打濕了,裙擺下的繡鞋也濕了大半,濕噠噠黏在身上很不好受。不過這都不是什麼要緊的事,畢竟比起性命攸關,裙子鞋襪都是不值一提的。
渾身發抖的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陸啟沛的背影都消失在視線中了,阿魚這才回過神來。
昨晚那盅湯裡有毒,阿魚知道,她不僅知道有毒,而且那毒還是她親手下的!不能怨她不顧舊情,實在是近日公子的態度讓人心寒——明明是公子自己走失的,回來後卻待她那般冷淡,好似發生的一切都是她的過錯一般。
可她又做錯了什麼呢?她什麼也沒做,平白領了一頓罰,還遭了主子的厭棄!
阿魚以前覺得陸啟沛是個再溫柔不過的人,現在卻覺得她冷酷極了。哪怕她還是對她笑,還是與她溫言細語,可這些溫柔的表象卻似一層永遠穿不透的水霧,將她完全阻隔在外。
短短時日,阿魚便感覺到了惶恐與不安,她不再是陸啟沛身邊不可替代的人了。
當信任不再,背叛似乎也就不需要理由了——這是借口,但這個借口說服了阿魚,於是她接受了陸啟成的拉攏,甚至毫不手軟的在舊主湯水裡下了毒!
隻是事情做是做了,阿魚心裡也不是不慌不怕的。她昨夜幾乎整晚都沒睡,就想著那毒藥得等到何時發作?畢竟親手殺人的滋味兒也並不好受。
胡思亂想了一夜,也忐忑不安了一夜。等清晨看到認定已死的人活蹦亂跳的出現在麵前,還用那般幽深難測的目光盯著自己,阿魚如何還能不失態?而她很清楚,自己的反應都被陸啟沛看了去,昨晚的湯也是她親手送去的,若真有事她便逃不掉了!
奴婢的命是不值錢的,主家打殺也就打殺了,根本不會有人理會。
阿魚很清楚自己的處境,所以她害怕,怕到極點回過神來,便想著趕緊去尋靠山。是以齊伯和陸啟沛剛走,她轉身就往陸啟成的院中跑去。
傷筋動骨一百天,如今修養不過月餘,陸啟成的腿傷顯然還沒好,倒是臉上的傷口終於愈合結痂了。不過他近日脾氣暴躁,夜不能寐,是以起得都很晚,這時辰卻是還未醒來。
阿魚的匆匆到來打破了小院的靜謐,也將本就睡得不沉的陸啟成吵醒了。
好夢被擾,總是令人煩躁的,更何況陸啟成本就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不過在聽到來人是阿魚後,他的眼睛卻猝然亮了起來,二話不說便將人叫了進來。
阿魚來得很快,隻是臉上的驚慌卻是掩都掩不住,讓人一瞧就知有事。
陸啟成見了眼神更亮,隻以為她是殺了人才這般驚慌。於是揮揮手便將屋內伺候的仆從都打發了出去,緊接著便迫不及待的問道:“事情可成了?”
然而阿魚卻讓他失望了,隻見她腿下一軟,“噗通”一聲跪在了床前,結結巴巴的道:“少,少主,下毒,下毒的事被發現了!”說完這句更是帶了哭腔:“她昨晚沒用膳,我便將毒下在了湯水裡送去。誰知她連湯都沒喝,還拿去喂了貓……”
陸啟成聽到事敗是臉就已經扭曲了,根本不想聽她再說下去,甚至連原本溫和的假麵也維持不住,直接拿起手邊的瓷枕便砸了過去。
阿魚正慌張,並沒有察覺到陸啟成動作,頓時就被飛來瓷枕砸了個頭破血流。
驚叫痛呼傳入耳中,陸啟成卻更覺煩躁,一張臉沉得能滴出水來:“這點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滾出去,滾遠些,彆再在我眼前出現!”
阿魚一手捂著額頭,殷紅的鮮血自她指縫見流出,瞬間就染紅了她的手掌衣裳。劇烈的疼痛讓她大腦一片空白,可聽到陸啟成的話後,她仍舊立刻反應了過來,哀求道:“少主,少主您救救我,公子和齊伯都知道了,是,我逃不了的,我不想死……”
陸啟成才不會管她死活,一個丫鬟於他而言與螻蟻無異,更何況還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丫鬟!他已很不耐煩,正想再出言斥她退下,緊閉的房門卻在此時被推開了!
來的人正是齊伯,他剛安撫了陸啟沛如常洗漱出門,扭頭便讓人帶著那隻死貓來了陸啟成這裡。都不必他審問,一進門就瞧見了這一出,還有什麼是不明白的?
自麵容有損後,陸啟成行事越發沒有章法,原本對他尚算看好的齊伯近日來接連失望。
也沒讓外人入內,齊伯親自拎著裝了死貓的籃子放到陸啟成麵前,又瞥了眼頭破血流跪在一旁的阿魚,沉聲說道:“少主莽撞了。”
陸啟成彆開了目光,一眼都沒往那死貓上瞧,繃著臉半晌沒說話。
可齊伯卻不會容他逃避,最後在他銳利的目光下到底沒忍住,陸啟成惱怒道:“便是我做的,又如何?她本就是我的替身,一切當以我為主,緣何現在因她而質問於我?!”
阿魚聽到這話低下了頭,縮著身子跪在一旁,隻期能少些存在感。
齊伯卻不在意讓她聽了去,畢竟在他眼中,阿魚已經是一個死人了。他聽了陸啟成的話,除了失望還是失望,搖頭歎道:“少主這般急躁,將來何成大業?你也知她如今一切都是為了您,便是讓她在朝中替您占得一席之地又有什麼不好?您這般……此刻也沒法替了她去啊。”
陸啟成聽到這話卻是更氣了。什麼叫做替她?明明就該是她替自己的,她的一切也都是自己的!莫不是就連齊伯也改了主意,看不起自己,卻對陸啟沛愈發看重起來?
閒來無事便易多思多慮,這個念頭已經不是陸啟成頭一回冒出來了。也正是因為想到了這些,他才愈發急躁惶恐。以至於迫不及待的就衝著陸啟沛下了毒手,根本顧不到眼下局麵。
可這些他卻不能對著齊伯說。因此儘管牙齒咬得咯吱作響,眼中陰鬱沉凝,他仍是給出了個解釋:“我臉上的傷已經在愈合好轉了,假以時日定能掩飾恢複。如今官位定下,與其讓她長久的出現在世人麵前,為將來留下更多的影響破綻,不如提前扼殺!”
他說著,抬眼看向齊伯,目光狠戾如狼:“早晚都是要死的人,留下又有何意?”
若是陸啟沛真的死了,那麼接下來的事也不是不能安排的。畢竟兩人生得如此相似,陸啟沛昨日在翰林院中露過臉卻與眾人尚不熟識,隻要告病兩月,陸啟成就能順理成章的頂替了她。
前世陸啟成之所以會死,不就是因為祁陽對陸啟沛熟悉,進而識破了他嗎?
陸啟成雖然不是重生的,也沒有前世記憶,可這般顧慮也是說得通的——這正是他下手前冥思苦想了許久,準備用以說服齊伯的最佳借口。
如果不是清楚眼下的事態,齊伯見著這樣的陸啟成,說不得還要讚他一聲好決斷。可惜事情又哪有他說得那般簡單?更何況陸啟成的心思目的也根本不在於此。
齊伯再一次感受到了陸啟成的短視,在心中暗歎這人算是沒救了。以前看著尚可,誰知心性竟如此脆弱,半點兒事也經不得。如此一比較,陸啟沛那光風霽月的淡泊心性反倒比他更好些。隻可惜那般的性子也是不適宜的。他親手教養大的兩個孩子,竟沒一個當得起事!
想到這裡,齊伯竟有些頹唐,也不想再與陸啟成爭論什麼了。他重新提起死貓,轉身就走,出門後衝著外間候著的護衛斜睨一眼,後者立刻心領神會的衝進屋中,捂著阿魚的嘴將人拖走了。
陸啟成冷眼瞧著,不置一詞。
大清早陸府便吵吵嚷嚷鬨了一通,所幸齊伯管家甚嚴,封口令下得也及時,消息倒也沒有傳開。等陸啟沛按時穿著官袍出了門,一切徹底歸於平靜。
隻是這平靜卻是浮於表麵的,有關於陸府今早發生的事,很快便被傳入了景晨宮中。
祁陽今早心情不錯,在闊彆許久之後再次見到陸啟沛,無疑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尤其她們昨日還一同去選了新的公主府,府裡有一片桃花林,將來還會種上陸啟沛喜歡的青竹。
這一回的公主府不會再那般清冷孤寂,也不會再染上她們的鮮血,那裡會是兩人的歸宿。
祁陽心情無比的放鬆,昨晚亦是一夜好夢。待到清晨醒來,她便命侍女擺上了筆墨,在工部送來的圖紙上勾勾畫畫,小心翼翼的規劃起將來的府邸,打算過兩日便帶著圖紙再去尋陸啟沛。
便在此時,宮外的消息傳了過來——重生一回,祁陽的掌控欲變得極強,再也無法忍受陸啟沛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為人迫害。因此陸府裡早早就被她埋下了探子,從前借居的陸府裡有,如今新置的陸府裡更有。甚至更為巧合的是,今早在陸啟沛院中灑掃的仆從,便恰巧是祁陽的人!
探子親眼目睹了野貓的死狀,親耳從陸啟沛口中聽到了是她喂的貓,於是齊伯所謂的封口令自然也就沒有了半分作用。
事發後不過一個時辰,陸府內發生的事便原原本本的呈現在了公主殿下麵前。
祁陽看罷,驚得打翻了茶盞,清透的茶水傾倒在圖紙上,瞬間暈開了墨跡。
芷汀見狀趕忙上前收拾,隻是書案還沒收拾完,她便發現公主殿下的臉色極為難看。那陰沉的模樣是芷汀僅見,唬得她擔憂不已,也隻得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殿下,您可還好?”
祁陽一點都不好,手中的信紙幾乎被她捏碎。聞言抬眸,眼中鋒芒畢現:“更衣,出宮!”
說完這簡短的四個字,也不管芷汀如何反應,祁陽一拂袖轉身離去。
公主殿下氣勢十足,臉色又不怎麼好,唬得遇見的宮人個個彎腰低頭,不敢多瞧。但此刻若是有人大著膽子抬頭看上兩眼便能發現,小公主陰沉的表情下臉色蒼白,薄唇緊抿,就連掩在袖中的手也在止不住的顫抖——說是怒極,分明更是驚懼後怕,以至不能自抑。
直等走回了寢殿,祁陽狂跳不止的心才稍稍平定了些許。她勉力鎮定下來,看看外間日頭也知道現在太早了,即便出宮也見不到陸啟沛,可她還是忍不住,見不到人她就不能安心。
想了想,還是換過一身衣裳,早早出宮去了。
馬車踢踢踏踏出了皇城,卻並沒有如昨日一般停在翰林院外等著那人下值。祁陽隻令車夫在翰林院外晃了一圈兒,望了那中門大敞的官署一眼,便又離開了。
時辰尚早,見不到人,等在這裡也無意。更何況陸啟沛今日還能如常來上值,想必隻是受了些許驚嚇,而不曾受到戕害……
祁陽冷靜下來,如此說服了自己。可想到消息描述中陸啟沛當時失態的模樣,還是不由地一陣心疼,同時對陸啟成此人的恨意也再次被點燃。
她從來不是個大度的人,骨子裡霸道又護短,重生一回也不代表著過往恩怨一筆勾銷。祁陽一筆筆都記在心裡,隻是礙於陸啟沛,這才不曾對陸啟成狠下殺手。
可如今看來,她那一時的心軟許是多餘。況且與其讓陸啟沛身陷險境,還不如讓她傷心一回!
此時的祁陽並不知道,陸啟沛對陸啟成那僅存的姐弟情誼,已經在近日的消磨中徹底消弭——沒有人能在一次又一次的惡意傷害中保持初心,便是生性淡泊如陸啟沛也不行。
若有一日她被逼到了絕境,或許不必祁陽出手,她自己也會動手了結了這個威脅!
隻是此時的陸啟沛尚未狠下心腸,而祁陽卻已經有了決斷。
馬車咕嚕嚕駛離了翰林院,車夫趕車的動作不緊不慢,仿佛隻是路過而已。直等到那翰林院的官署瞧不見了,車內的祁陽這才放下了微微掀起的車簾。
道旁有人偶然間抬首,瞥見了車內少女半邊精致側顏,很快又被放下的車簾遮擋了去。
祁陽閉眼端坐在車廂內,半晌不知想起了什麼,忽然又睜眼吩咐道:“讓人在翰林院外守著,若是人提前出來了就跟著,彆讓她再跑個沒影。”
車廂內沒有旁人,祁陽這兩回出來連芷汀都沒帶,車廂外也隻有一個趕車的車夫。然而吩咐的話音剛落,便有一道聲音不知從何處響起,低低的應諾了一聲,突兀得好似幻覺。
祁陽聽了心下稍安,複又閉上了眼睛,她是真怕陸啟沛一言不合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