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食歸來的同伴抱著臟兮兮的兵士盔甲回來,問老大在哪裡。他們被幾人中叫魏說的頭子努努嘴,示意他們往高處看——
沙丘之上,青衣烏發的姑娘盤腿,如同吸收日月精華般,在日光下已坐了一個時辰。她閉著目,手上結印,乾脆利索。
然而沙丘下的同伴們屏著呼吸等了許久,也沒看出他們新認的老大有召喚出什麼。他們再等了一會兒,見沙丘上的姑娘睜開眼站起。砂礫吹拂她的衣袍與發絲,她在烈日下站一會兒,摸了摸下巴。
薑采轉身,向沙丘下緩緩行來。
沙土起伏,她甚至還被絆了一腳。然幾人觀她,她漂亮的眉目間,依然是那副“天下老子最牛”的神情。
也許她真的是天下最牛。
——畢竟也沒幾人“死而複生”後恢複得這麼快。
薑采下來後,剛認的小弟們忙殷勤地給她騰出位子,將一串烤好的妖物肉串遞給她。他們憨笑:“這裡沒啥能吃的……老大你剛剛‘複活’,妖怪的肉你應該能吃吧?”
薑采接過肉串。
她習慣性地摸了下自己腰下,什麼也沒摸到後,動作一頓。想到如今難處,她隻好悵然一歎,乖乖吃肉。
薑采腰肢窄長,卻又不是尋常女郎那般纖弱,那樣力量美感與女郎本身的美感結合,衝擊何其大。小弟們盯著她柔又勁的腰身看呆,待她望過來,他們才紛紛躲開視線。
他們擠眉弄眼半天,還是魏說鼓起勇氣,跟薑采打探:“老大,你怎麼在亂葬崗醒來的啊?你是怎麼死的啊,你還記得麼?”
薑采一頓,心中浮起些許惆悵。
她回答:“不記得了。大約是人間曆練之類的原因吧。”
——她其實記得自己如何死的。
問心陣下,萬劍淩遲,之後她被張也寧帶走。張也寧送了她最後一程。
然而那是她真正的死因。
這些凡人問的,應當是她怎麼在這人間死的。
可薑采是修士,尋常凡間武器殺不死她。她出現在凡間,隻會是因為自己在凡間曆練,以求突破,提升修為。
可惜薑采經曆過的曆練太多,她完全不記得這次曆練是何緣故。
她隻知道她真的“複活”了,也許還複活在了自己死之前的某段時光。
可是……時光回溯之術,世間無人能修得。張也寧若有那般厲害的本事,他自己為何不“重生”,反而便宜她?
她與他又不熟。
“老大,老大?”
薑采出神間,被人喊醒。她微抬臉,神色冷冷清清,讓伸手在她眼前晃的人瑟縮一下。對方平緩了好一會兒,到底被好奇心戰勝膽怯:“老大,你是不是會什麼法術啊?”
他用手比劃:“昨天你醒來後,和那個妖物大戰的時候,你就做了一個手勢……剛才你也一直在做……”
薑采沉默片刻——結了那麼久印,也沒效果。
她鎮定接受自己的新人生:“我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平凡女子。”
弟兄們:“哈?”
——手無縛雞之力?
拿著腰帶就能單殺妖物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奇女子麼?
大家麵麵相覷半天,勉強道:“那……可能是老天不忍心看老大這樣的奇女子死,才讓老大複活的吧。對了!我想起來了,一般不是說不是有什麼執念,才舍不得死麼?老大你有沒有啊?”
執念啊……
薑采又沉默了半天。
她像在開玩笑一樣:“乞望天下安康,妄圖以身飼魔,是執念麼?”
眾人被逗笑:“哈哈哈哈!”
薑采莞爾,似覺得有趣,跟著他們一同笑起來。
黃沙漫揚,她赤足踩地,笑容清淺間,透著幾分灑然,無意間讓人心生親昵。一頓烤肉時間,弟兄們對她的信任更多了些。
夜幕漸漸降臨,沙漠間籠上亙古般的寧靜。
沒有篝火,沒有點燈,幾個人圍著薑采,安靜地吃著食物。黑暗間,一層沙礫從月亮下席卷而來,迷離似幻。
一人抬頭看天:“好大的月。”
薑采睫毛輕輕顫了下,抬頭看向天上之月。沙風襲來的下一刻,她忽然抽身躍起,讓身旁坐著吃肉的同伴一驚。眾人見她淩空而襲,手中吃完肉的乾棍子被當作劍,向身下沙漠捅去。
下一刻,漫天哀嚎聲響起,窸窸窣窣之聲變大。
眾人臉色慘白間,見明月下的沙漠中,一群人麵鴞從沙土下鑽出,以極快的速度襲向他們。他們尚未反應過來,已聽到薑采厲聲:“起來,迎戰!”
眾人慌了:“我們不會……”
“我們不敢啊老大……”
薑采手中棍子插入一隻人麵鴞的眼睛,人與妖物一同摔入塵沙中。
眾多妖物撲向她,她青綠色衣裳與白色裙紗在風中飛揚,回頭向身後男人們看時,發絲拂過麵容,冷而淩厲的眉目不複方才的悠閒:
“不會戰,就與我學!
“生於亂世,生靈塗炭,焉敢後退?!”
眾人呆呆看著她,看著那剛認識不久的姑娘被妖物們包圍。血腥味在空氣中縈繞,男人們在魏說的領頭下瑟瑟發抖地持著各類趁手的武器迎上前:
“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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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沙漠中恢複寧靜。
魏說發著抖,帶著一腔略微亢奮的心,與夥伴們一同打理著戰場。
妖物橫行的時代,每天都有數不儘的凡人死去。這群人每天躲避妖物,在亂葬崗中徘徊,這是第一次,他們與自己眼中戰不過的怪物開了戰,並且獲得了成功。原因是——
魏說抬頭,看向明月下的沙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