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陵袖中手握拳,隱怒:“妖物禍世,害人是妖的天性!你本領高強,不幫人類,卻和妖站在一起。為什麼?”
薑采驀地抬目:“因我我想起以前的事了。”
她想起這段曆練,魏說等人如何被煉化、徹底消亡於天地。她亦想起自己如何殺趙長陵——那時候,沒有重明的相助,她一點非凡修為也沒有,除了拉著他一起死,她想不出彆的法子。
她想起她一身血,臉上沾血點,走過一地屍體。
她想起血泊如長河,她和所有人一起死在此地,趙長陵死不瞑目。
趙長陵本是修士,薑采在凡間也隻會殺死他一道神魂、一個分化。她殺不死真正的他,正如他曾經活埋她,卻仍讓她醒來一樣。
失去修真界記憶、被封鎖修為的薑采與趙長陵,本應在這個曆練中過情劫。但是,但是——
薑采硬生生將情劫的機會變成兩人的相殺了。
她知道她在凡間不可能真的殺死趙長陵,可她還是要殺他。
怪她想起的太遲——因她記憶中的曆練,本無駝鈴山之事,本無女醜屍王,本無重明。她記憶中的這段經曆,僅僅是魏說等人的妖化,薑采和趙長陵的反目。
雨歸的插手,讓曆練走向發生了些變化。而薑采神識被蒙蔽,她不知雨歸是哪位師妹……但她心裡大約有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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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宮中公主的宮殿中,雨歸急切地用牌算卦。
她握著牌麵的手發抖,越算,越是心亂。一個個“大凶”之兆,讓她跌坐在地。
雨歸順著卦象,已經可以預見今晚的戰鬥——
薑采滿身是血,殺死禦妖司所有人,和趙長陵同歸於儘。
雨歸喃喃自語:“不行、不行……掌教和大師兄他們讓我幫師姐曆練,若是師姐真的這般回去修真界,曆練就算失敗了……我不能失敗!”
她在劍元宮本就地位卑微,不得承認。她本就想依靠師姐,在劍元宮獲得一些尊重。若是此曆練失敗,師姐無礙,她的前程卻恐怕沒了。
雨歸呆坐許久,想到薑采身上的魔氣,突得一個激靈。師姐這裡發生了變化,師姐好像用入魔的方式擁有了修為……她趕緊趴在桌上,為薑采算一卦。
卦象為“吉”。
雨歸並不欣喜,她抖著手為趙長陵算卦——卦象為“大凶”。
原來此次曆練的“大凶”,應在了趙長陵身上。
然而他死了,師姐的曆練不也跟著失敗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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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妖司此處,雲翳擋住星光。
風裹挾血腥氣撲麵,趙長陵雙眸驟然一縮。
對麵提劍的女郎一步步走上前,她身上無煞、無恨、無怨,她冷靜、漠然、強大。她因她的漠然,而顯得冷酷有範兒,更讓禦妖司心生忌憚。
趙長陵一步步後退,看薑采一步步上前。她聲音輕柔,卻字字鏗鏘:
“趙長陵,我是被你活埋的。取心上人心頭血,為陣心。原來我有這般作用。隻是可惜,你沒料到我非凡人,隻長眠了數年。
“我醒來了,卻不太記得發生了什麼。你可曾慶幸?
“不,你不慶幸,你害怕,你依然想我死。駝鈴山一劫,是你再殺我的安排吧?女醜屍王吸取一座山的怨氣,若非重明相助,我確實如你所想的那般,會再次死。”
她低垂眼眸,長睫如銀翼,輕輕一掀,銀翼振翅欲飛:
“我命大,又活著。氣不氣?”
隨著她說話,趙長陵麵上的血色一點點被吸走,讓他顯得委頓、單薄。
銀河爛爛如歌,鳴鳥再次嘶鳴一聲,寒夜下的青年唇角顫動。他回想到當年,回想到她與他一起在沙漠中行走、一起除妖,回想到她那時的颯然微笑……
他目光傷感地看著她,可她毫無在意。既不在意他殺她,也不在意他們的過往。這一切顯得趙長陵何其可笑。
越是想,越是痛,越是恨——
而她口口聲聲什麼“張也寧”,什麼“重明”!
趙長陵聲音抬高,強撐著自己:“我是為了蒼生!你問問天下百姓,犧牲些許人,換得天下太平,誰不願意?”
薑采戲謔:“我不願意啊。”
她向前走,聲音冷冽:“人靠自己,休待他人!”
說話間,她突然縱身跳起,劍在她手中刷地一勾,弧光一掃而下,試圖偷襲她的禦妖司諸人被打得倒飛出去。薑采長劍指向趙長陵,趙長陵當即空手與她接招。二人瞬間對打數招,打鬥從地麵到半空,再到房梁,最後回到地麵。
趙長陵漸漸冷靜下來,符咒重新從袖中飛出。
他臉上無血色:“薑采,對不起。為了天下,為了封妖,我必須殺你。卦象顯示,隻有你這般強大的人才能成為陣心,為了天下人……”
薑采:“你是說《封妖榜》麼?”
趙長陵:“你本是深明大義的女子,緣何執迷不悟?你是恨我,還是為了魏說他們報仇?”
長發擦過薑采的麵容,三尺長劍照耀她的明目。她招式不慢,越打越凜冽。薑采身上隱隱魔氣叢生,侵染道心,而她慢悠悠:
“你愛找什麼理由就找什麼理由。
“你隻需知道,我今夜想殺你!”
招式再快!
趙長陵不再保留:“禦妖司諸人,與我一同殺掉這些妖!”
魏說等人也躍起:“弟兄們,幫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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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宮殿中,雨歸茫然又害怕地坐了一會兒,漸漸的,她目中強撐起堅毅之色。她閉目靜心,開始結印運用法術,向長陽觀求助——
劍元宮不好插手長陽觀曆練的人的死活,長陽觀自己總在意吧?
雨歸在心中緊張地祈禱許久,一輪皓月悠緩於她心間升起。
皓月在天,萬裡共明。一道清霜般的男聲隔著千萬裡,傳入她耳中: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