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陵:“那你今日襲殺我,是為何?!”
薑采明眸微勾,光華流連。她縱來殺他,字句鏗鏘:
“我來與趙大人論當日未完的道——
“我依然說,天下之妖,未必儘該開殺。
“誰拳頭大聽誰的。趙大人,莫手下留情!”
“砰!”
趙長陵如斷線風箏一般撞飛在地,骨節幾斷。薑采的劍再來時,一道寒光拂過,來人長袖一甩,便將撞到劍鋒上的趙長陵向後甩開。
張也寧麵寒如霜:“薑姑娘,你如何應的我?”
他倉促而來,一身風霜,麵頰沾血,有一種零落美。
薑采挑劍:“我說的是,重明弟弟笑得我滿意了,我便應你。然而——”
她戲弄道:“我不滿意!”
她身形在原地消失,張也寧感應極快,跟隨她一同消失。薑采出現於趙長陵身後,她再次提劍要殺人,一條青龍飛來咬向她手腕。她轉身與張也寧對打,另一隻手中的劍,依舊不離趙長陵。
張也寧被激怒:“你與我打時,還能分心他人?”
他望見薑采詭異的笑。
驀地,此方天地妖氣加重,妖物嘶吼聲突然響起。數道人影從遠向此處跑來,魏說等人大喊:“老大——”
他們身後,大妖煞氣十足,向一眾禦妖司的凡人和魏說等小妖一起殺來。
薑采看也不看,依然殺向趙長陵。
那大妖眼見就要將一禦妖司的人一口吞掉,張也寧的身形,出現在了妖身前。
薑采大笑。
邪性十足!
魏說等人原來壓根沒有儘力殺妖,他們是一路引妖,掐算著時間。張也寧在正中央與妖鬥法時,魏說他們在被妖追殺,與妖兜圈子。而目的,不過是現在——
當薑采專心要殺趙長陵時,張也寧沒空添亂。
張也寧麵色蒼白,抿著唇,與這大妖相鬥。四方四人殺妖之中,隻有雨歸那一方在專注殺妖,其他三方皆亂了。但是張也寧不能讓三方皆亂,出秘境的機會隻有這一個……
哪怕薑采算計他,他也得殺了這妖!
如此,此方場麵何其轟烈。
魏說等人躲在一旁,替薑采捏把汗;禦妖司的人目眥欲裂,卻也隻能狼狽躲著,眼睜睜看趙長陵被薑采困住。張也寧本就精疲力儘,多對付一隻妖後,他幾次處於險境,讓人為他捏把汗。
趙長陵聲音嘶啞:“薑采!”
薑采笑:“在呢。”
“噗——”
青年轉身之時,被身後劍刺入心口。趙長陵快速捏訣向後飛,在胸口滲血處一壓。他抬目之時,薑采手中黑氣重重,劍隱隱發出紫色輝光,再次向他殺來。
他沒有自己在修真界的記憶,他以凡人眼光看這一切,心知這劍是神劍,薑采用了靈力,若是這一次被刺中,真的會死。
而他可能不會像薑采當年沉睡數年,還有醒來的機會。
趙長陵法力耗儘,心生恐懼,轉身就跑。
張也寧寒聲:“薑采!”
薑采騰空躍上半空,所有魔氣所化的靈力已被她儘數引出,玉皇劍從後追上趙長陵。
極快又極慢,趙長陵被身後的劍再次刺穿。一點聲息都沒有,他大腦空白,感受到金白色的光從他心口穿過,伴隨著薑采之聲:
“趙長陵,你記住了!
“你活埋他人,自有他人來找你索命。你為大道做惡,自也有人用大道來回敬你。
“你殺不死我,我便會殺你。
“萬象有執,各生其難。天地不治,何求滅異?山河俯仰,我心自照!”
金白色的靈力炸開,趙長陵僵硬地跪下,心口自後插著一把劍。他艱難地回頭,看向身後立於半空中運劍的女郎:“我……”
蒙蒙的,他想到了許多過往。
他與她結識,一路殺妖;他對她心生愛慕,她全然不知;萬物生亂,二人漸漸離心;他尋到《封妖榜》一書,身邊最合適做陣眼的那人,正是她。
“趙公子,識君甚幸。”
“薑姑娘,我也很高興遇到你。”
“薑姑娘,我也、我也……”
青年呆呆地立在原地,看周圍光漸漸暗下,看她越走越遠。沙漠的風乾燥無比,和許多年前的漠北一樣。那年的漠北,趙長陵難堪地垂下眼,喃喃自語:
“……我也生了情。”
這個“也”,卻是從來說不出口。
為了天下。
為了蒼生。
……最恨的,是她像是不懂情一樣。
趙長陵跪於沙地上,紅著眼仰頭看半空中衣袂飛揚的青年女郎。他艱難地向上伸出手,但是他身形在金光中,一點點化為虛無。他記憶最後,是她無情無欲、無動於衷的平靜眼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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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說等人跌坐在地,看著趙長陵一點點消失。
他們眼睛,透過這個沙漠,看到的是另一個沙漠。看到禦妖司的人如何冷冰冰地開口:
“這些人被妖氣侵染了,活不成了,就他們吧。”
他們是被放棄的人,被丟入沙漠中,被活埋。怎麼逃也沒用,禦妖司手眼通天;怎麼怨也沒用,禦妖司本領高強。
而今,趙長陵死了。
趙長陵終於死了!
可他們也早不是人了!
運氣好的碰上薑采,運氣差的成為駝鈴山上沒有意識的女醜屍。
他們捂臉坐在地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聲痛快,笑聲暢快,但很快,笑聲轉成了沙啞的哭聲。
他們趴在沙漠中,渾身發抖,聲音悲戚,悵然太多,無助太多——
可他們也早不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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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聲中,張也寧一招殺掉了大妖,他飛撲向趙長陵,一道清光打出,想最後拯救此人。但是他晚了一步,他抱到的是金白色的虛無之光,看到的是趙長陵黯下的目光。
被玉皇劍刺殺,趙長陵在人間的此身必死,甚至會傷到真正道體,日後要花費許多力氣才能彌補。
下一刻,四方天地間的薄膜發出極輕的“砰”一聲。
薄膜破碎,秘境打開,他們不是立在沙漠中,而是立在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都城街道上。
青浩長街,隔著人流,張也寧垂目,看到她握劍的手向下滴血,滴答、滴答——
【“怎麼?”
“當心。”
“當心誰?”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