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春山拍了拍巫子清的肩:“喝酒,喝酒!”
巫長夜則冷冰冰道:“你隻知道明姑娘,明姑娘東明姑娘西,明姑娘今天開心明姑娘明天傷心……但你是巫家少主,你身上難道沒有什麼聯姻麼?你把自己的事情扯清楚了麼,就來招惹芳來島?”
巫子清茫然眨眨眼。
然後他不以為然:“你指的是我父親給我定下的親事?看來小兄弟在巫家混也不是白混,知道不少啊……不過你放心啦,我早就寫了書信要退親了。我隻想娶明姑娘回家……一輩子隻對明姑娘一人好。”
巫長夜暴怒而起:“你!”
謝春山:“冷靜、冷靜!”
巫子清:“怎麼了?”
巫長夜咬緊牙關,眼眸赤紅,全身肌肉緊繃。他費儘力氣,讓自己不揍這個人:越是聽到這些誓言,越是想到日後的故事。
巫長夜粗聲粗氣:“我出去吹回兒風。”
他掉頭就走,把迷惘的巫子清扔給了謝春山。
謝春山好整以暇地給兩人添上酒,笑眯眯:“烈女怕纏郎,相信巫公子你肯定能追到明姑娘的。”
然而巫子清沮喪低頭:“但我現在根本進不了島主府……這島上祭祀結束後,聖女就不會再出來了,我更見不到明姑娘了。我總不能去闖島主府吧?我還沒那麼大本事。”
謝春山目光輕閃,緩緩道:“讓我們幫你吧。”
——反正他們是要進島主府去找巫展眉的。
謝春山想這些時,心中不禁有些憂慮:也不知百葉和雨歸落到了這個夢中的哪裡?這二女不知道是否知道這是織夢術……自己如今法力儘失,百葉根本聯係不到自己,恐怕焦慮至極。
哎。
--
巫長夜與謝春山攻克巫子清這個難題時,薑采與張也寧正坐在島中主街道的茶館二樓喝茶。
薑采倒是想喝酒,被張也寧看一眼後,摸摸鼻子,決定還是陪這個變得“身嬌體弱”的張也寧喝茶了。
下麵聖女祭祀隊伍如往日一般熱鬨,百姓們將馬車圍得水泄不通,“傲明君”的高呼聲震耳欲聾。
薑采懶洋洋地吹著杯盞中的茶漬玩兒,張也寧一直在看窗外。天外鴿子從雲間飛過,日頭炎熱。
島中氣悶,隻有張也寧聲音清涼如夏風,驅散人心間的些許燥熱:“這祭祀已經舉辦五日了。”
薑采不在意:“之前聽他們說,這祭祀得整整一個月。他們也太能折騰了……反正與我們無關,我們不至於在這島中要待夠一個月才走得了。”
張也寧沉默。
半晌,他道:“這位傲明君,不知昔日是如何人物,才讓芳來島的人這般敬愛。”
薑采唇角扯了扯,慢吞吞地將茶喝下去。
張也寧不動聲色地看向她時,他二人已顧不上說話,因茶館樓下拍起驚堂木,那說書女修中氣十足的聲音傳遍整個茶肆:
“今日呢,和大家說一說傲明君!”
茶肆中的人明明已經將這故事聽了千八百遍,但他們依然非常捧場:“好,就講這個,我就喜歡聽傲明君的英雄事跡!不管聽多少遍,我都想再聽一遍。”
那說書女修向四方笑著拱手,開始講道:
“傳說中,萬年前,一道蒲淶海分開修真界和人界,從此後,人間靈氣聚到了修真界,人間已不適合修行,無數天才人物想追求大道,就得在修真界得機緣。
那時候,修真界一片荒蕪,什麼都沒有。咱們芳來島能有今日地位,全靠傲明君開辟了芳來島。那時候,長陽觀的永秋君,劍元宮的天龍君,還有咱們芳來島的傲明君,可是堪堪齊名的。因為這三位,都是開創了各自門派!巫家老祖宗那時候還在玩泥巴,根本進不去四大門派的行列!”
這般一說,聽客全都配合地大笑、喝彩起來。
說書女修繼續:
“傲明君雖未成仙,但卻是咱們芳來島的真神!是她一手開辟了‘逆元骨’與‘無生皮’的修行方式,將芳來島捧上了神壇。傲明君讓芳來島的女修地位一躍而起,之前的仙門鬥法會上,其他門派的人根本不是咱們的對手。我們可是尊貴無比的‘逆元骨’!我們有取之不儘的無生皮,我們的道骨不斷磨礪,總有一日會出現真仙!
“那些其他門派,不也得求著咱們辦事麼?他們打不過我們島中人,就求去永秋君那裡,想要真仙出手。哼,要不說怎麼是真仙呢?永秋君說‘天道自有其機緣,他人莫要插手’,便不理會芳來島的事。倒是天龍君那個老妖婆,在外麵遇上咱們的修士,會動手收拾……要不是傲明君不想和她一般計較,天龍君早被傲明君鎮壓了!”
張也寧驚訝地看向薑采。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有些擔心地看著她。
薑采本在出神,手腕被冰涼的玉石般的手指碰到,她回過神後,對他微笑著搖搖頭,示意自己不介意師父被人說道。
張也寧問她:“你知道你師父當年那些事麼?”
薑采失笑:“我才活了多久,我師父又活了多久,我怎麼知道師父她老人家年輕時候的事兒?難道你對你師父了解得很多麼?”
她頓一頓,說道:“你成墮仙,可是被他親手鎮壓的。”
張也寧垂目:“必然有其他緣故,是我不孝,不是師父的錯。”
薑采心中戾氣微生,正要冷笑反駁,但她抬頭時,冷不丁望住他清雋秀美的眉心。她心口一跳,情不自禁地心中軟下,霎時覺得無力。
這般好看的、林下之風一般的美男子……卻不能擁有。
誰能擁有月亮呢?
薑采心中悲涼之意如河水般靜靜流淌,她歎口氣彆過了頭。
張也寧靜靜看著她,他若有所思,目中浮起幾絲失望色。他同樣彆過了眼,不去看她,周身氣息稍冷。
那說書的女修在樓下洋洋得意:
“傲明君當年可是傲視群雄,讓咱們芳來島成為長陽觀之下的第一大門派!那些門派打不過我們,就隻好給我們提供男修,我們反過來,可以幫他們點小忙……這可是我芳來島最風光的時候啊。”
整個茶肆的女修們,為此喝彩,紛紛往上丟靈石,獎賞那說書的女修。整個茶肆其樂融融,所有人都對傲明君的往事津津樂道。
張也寧忽然道:“現實中,我未曾聽過傲明君這個人物。”
薑采沒有說話。
張也寧沉吟道:“這個人物,已經被人刻意刪除了存在。她開創了‘逆元骨’和‘無生皮’的修煉方法,恐怕想不到千萬年後,芳來島的女修們淪為他人傀儡,成為了‘無生皮’;他們看不起的男修,卻成為了‘逆元骨’。”
薑采淡聲:“芳來島,很懷念那段時光吧。”
——所以才有這場夢境。
所以盛明曦念念不忘,甚至要重新逆轉修煉法術,要讓逆元骨和無生皮重新換過去。
芳來島的女修們受了數千年的苦,已然很不甘心了。
張也寧緩緩道:“我想去山廟中看一看傲明君的神像。”
薑采:“山廟在島中正中央,正中央是島主府。我們得先去島主府。”
她遲疑一下,對張也寧說道:“即便你要去山廟,也不可獨自一人前去,你叫上我一起吧。”
張也寧一愣,他目光閃爍幾下,垂下了眼皮。
--
幾人與那小倌館商量,能不能去島主府幫忙乾活,好早日還錢。那店家自然是一萬個不可以,但是薑采施了一道術法,就讓店家昏昏沉沉地答應下來,給他們做好了進島主府的代表身份的木牌。
暮色深沉,巫子清懷著激動的心情,跟隨上這個浩蕩的大隊伍。巫長夜沒好氣,一路上都在忍著火。巫子清卻覺得和他很有緣分,拉著他說了一路“明姑娘”如何,氣得巫長夜一口血快要吐出來。
謝春山蕩蕩悠悠地和薑采在前麵走,他還有心情指點四處風景:“咦,這裡和現實中不太一樣。現實中這裡可沒有這棵樹啊。”
張也寧則慢吞吞地走在最後邊。
他心裡覺得丟人,不想和他們一起走。其他人也知道他那副冷清傲然的脾性,都當做看不到他,任由他一人在最後麵磨磨唧唧。
幾人到島主府前,被管事攔了下來。管事要求核實身份,核實後卻依然不肯放他們進去。薑采耐著性子和人說道半天,對方都不讓路。
幾人在府門前麵麵相覷。
巫子清嘖一聲:“多大點兒事。”
說著話,他就要往前擠,一雙異瞳微微閃耀,顯然要施展幻術……
而就在這時,一把溫潤的男聲在寒夜中輕柔響起:“這是怎麼了?”
薑采等人一同看去,目光都微微一眯,有些發怔。
晴浦晚風寒,青山玉骨瘦。
暗夜中,那從府外走過來的黑衣青年,山水紆曲,眉目若畫,若星。眾人看得清清楚楚,他走來時,一個少女挽著他的手臂,歪著臉,妙盈盈的眸子打量著所有人。
巫長夜脫口而出:“長水!”
那管事恭敬相迎:“江臨公子!”
謝春山等人皆吃驚——原來,這就是“微雨臨”與“寒江夜”中的江臨?那個早已在百年前被燒死在三重焚火中的魔族人士,江臨江公子?
謝春山目光閃一下。
同時那管事對江臨身邊的少女彎腰:“少島主,您與江臨公子一起回來了啊?”
盛知微挽著江臨手臂,慢吞吞地、糯糯地、不感興趣地應了一聲。
謝春山失笑:他可從未見過盛知微這一麵。
盛知微:“管家,他們幾個為什麼在這裡擋路啊?”
薑采趁那管事沒來得及說話,搶話道:“我等時來島中幫忙乾活的傭工。最近島主府不是要修傲明君的神像麼?人手不夠,我們便來幫忙,有牌子的。”
江臨含笑:“那便讓他們進來吧。”
盛知微抱怨:“我們不要理他們了,你答應給我做好吃的,我們快走吧。”
江臨說好。
他聲音清潤,氣質溫雅。無論如何看,都看不出他是魔族人。
薑采用法眼探查半晌未果,心中疑慮重重:若此人是魔,那便是能自如無比地掩藏自己身上的魔氣。這可是極為高等的魔族,她前世都沒遇到過幾個這樣的……江臨在魔族,地位很高麼?
地位這麼高的他,一直身在芳來島,是何目的?
她思慮重重時,麵色便有些冷。江臨回頭看她一眼,寒夜中,二人目光對上。薑采已想拔劍,聽到他溫聲:“管事,今日已經晚了,讓他們幾個休息吧,明日再忙也不遲。”
管事歎:“公子還是這般好心啊。”
盛知微不滿:“江臨,不要管彆人了!陪我玩兒!”
薑采目送他二人離開,心中疑慮更加多:
現實中的長水,和這位江臨長得分明一模一樣。但是現實中的長水已經不算是人,不過是一團混沌無比的道元拚湊起來的肉身,他是傀儡,連說話都遲鈍,思維也遲緩。
然而江臨,分明是活生生的人。他有自己的脾性、想法,他受到島中人的敬仰,讓盛知微對他離不開半步。
他和長水一模一樣,可又全然不同。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現實中,江臨是真的死了麼,長水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薑采想得頭大時,那位管事喝道:“行了行了,你們幾個進去吧。快,記下來。”
他對自己旁邊的仆從沒好氣道:“薑姑娘和她三個沒本事的夫妾要入府了。”
薑采摸一下鼻子,莞爾。
幾個男人腳步一趔趄,差點被台階絆倒。巫長夜要發怒,被謝春山和巫子清一左一右地架住:“彆生氣,彆生氣。平常心,平常心。”
幾人都跟著薑采進去了,薑采覺得哪裡少了人。她回頭看,這才看到府門外,慢吞吞的杏衣少年道士,這才走到府門前,不出意外地被管事攔住了。
張也寧恥於和他們同行,便要麵對這種尷尬。他被管事吹胡子瞪眼:
“你又是何人啊?你也是薑姑娘的妾麼?”
張也寧目光清寒如冰啄,唇角翕動,含糊了一下,麵無表情。
管事:“大聲點,聽不到!”
門內的幾人都好整以暇抱臂看戲,包括薑采。
張也寧靜片刻,他露出笑,頰畔酒窩一掀。他掀眼皮,調皮而玩味地一笑,中和了他身上的清雪冷意。隔著重重夜霧,他與薑采對視,笑嘻嘻:
“我是薑姐姐的妾啦。
“我還是薑姐姐的寵妾呢,對不對啊,薑姐姐?”
薑采:“……”
她捂住自己燒燙的半張臉,彆過頭藏住笑,擋住其他人窺探的八卦目光——
哎呀,張也寧又把小重明被放出來了。
張也寧還很堅持,眼神冷意重重,唇角噙了蜜漿一般:“是不是嘛,薑姐姐?薑姐姐你說話啊?”
他耳邊傳來女子傳音入密的笑聲:“張道友,你再這般,我就要當眾問你——願不願意和我雙修了。”
於是,眾人眼睜睜看著那少年道士臉容瞬間爆紅,極為不甘地閉了嘴。他狠狠瞪薑采一眼,薑采對他挑高一條眉,笑意若有若無。
其他人牙疼。
隻有管事低著頭讓旁邊仆從記下身份,嘴裡嘟囔:“敢情這是個寵妾滅夫的主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