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1 / 2)

墮仙 伊人睽睽 13656 字 8個月前

草染霜露,遍地銀白。

張也寧麵白氣弱,這具身子已經破敗不堪,難以再用。盛明曦到底是島主,她全力出手的一招偷襲,張也寧近身去擋……若是如此都不死,那盛明曦也愧為四大仙門之一的魁首了。

是以雖然遺憾,卻也無奈。

張也寧甚至做好此具分化身身死、他本尊趕來相助的準備。然而,他亦不知,他本尊即使來了芳來島,又要如何做才能入夢……彌留之際,他思慮重重之下,萬萬想不到自己被推倒,薑采一副欲對他用強的模樣。

張也寧吃力握住她手腕,眉心蹙得極深:“薑采!”

薑采眉心涼如冰雪,神色不改。她身上、臉上全是血,白玉冠下,垂落的發絲也早如枯草般,和黏膩的血纏在一起,一把粗一把細,實在混亂狼狽。

她剛經過大戰,目中還殘留著幾分殺氣。她麵無表情地剝他衣物,目中的狠意,頗有幾分滲人——

薑采冷淡:“你若接受不了,我封閉你的五感便是。但我定要救你,你既拒絕不了,便不要徒徒惹我。”

張也寧奄奄一息地躺在下方,他彆臉吃痛,唇下流血,俊容更白。他的衣帶已然被摘掉,他明明虛弱至極,卻因這莫名原因而生生被激起一層羞怒之意。

他因失血而虛弱,隨著自己的道元之氣流失、身上女郎這般不管不顧,他心裡驚駭,咳嗽起來:“薑、薑采!”

——無事“薑姑娘”,有事“薑采”。

不愧是他。

薑采俯身,冰涼的、沾血的手要伸入他衣襟內時,被他手握住。他閉目忍耐,努力留住體內的道元之氣,顧不上太多的。薑采微微一愣,看到自己手上的血與他胸襟上大片紅血,再與他雪白的衣袍對比……

純若白雪,皎若明月。

她生出無地自容之感。

她用了術法將自己手上的血洗淨,仍想揉進他衣內,卻依然被他抗拒。他半晌說不出話,隻知道用焦灼的、冰雪一般的眼睛看她,向她搖頭……薑采心裡一軟,可她同時又是心狠的。

她道:“沒時間了,張道友。再拖下去,你的道元之氣全都消散了,你這具身體就會消失……我必須在那之前與你完成逆元骨和無生皮的結合契約,將生機與你共享。

“我知我一身血,一身臟汙,也未與你商量,便如此對你,你心有不甘,亦不願。我也知你修道千餘年,元陽之氣被看得何其珍貴……但這不過是夢境,夢醒後便什麼都不會留下。”

她心裡微怔。

她狠著心說下去:“請你忍耐些,原諒我的自私。我隻是、隻是……不能看著你死在我麵前。”

她抗拒來去,反複來去。隻因她心裡知道,張也寧在她這裡,與彆人不同。

前世是他送她往生;

今生是他知道她過往。

她堅定地走在一條未必有歸途的路上,誰也不等,誰也不求。她誰也等不到,誰也求不來。隻有張也寧……他是聖潔的,安然的,強大的,包容的。

若有一天,當她已經無路可走,抬頭之時,那輪皓月依然懸空,張也寧已成為真仙……這也許便是她重生而來最大的安慰了。

她重生後,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自己會活,會有好結果。可她希望張也寧有好結果。

薑采目中淋漓的光落雨一般,噙而不墜。張也寧身子上仰,渾身顫抖,隻抓她手抓得很用力。他一直用目光暗示她,但她刻意躲過他的目光,又心神恍惚……他和她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默契,在這時蕩然無存。

張也寧隻能僵著身等待,積攢著些許力氣。

薑采終於俯下身來抱他,他用儘全力抬起手,一把勾住她脖頸,將她拉扯下來。薑采跪於他身前,吃驚萬分。本以為他會氣得壓根不想挨她一下,可他竟然將她拉了下去。

他力道對她來說仍然太輕,薑采卻配合地俯下身,貼著他有些發燙的麵頰。他還在咳血,喘息急促。薑采輕輕地將他麵頰上的亂發拂開,情不自禁哄道:

“你彆怕,我會很輕的。”

張也寧:“……”

薑采:“我知道你難受,抗拒……但是我會很快的,彆生氣。”

張也寧目如雪水,粲然生波。薑采無法解讀出他眼中之意,隻是他一直扣著她手腕不許她手指摸到他肌膚,薑采心裡著急萬分,病裡亂投醫,靈光一閃:

“難道你還想要前戲?時間來不及啊……不如,我親你一下吧。”

她就想先把他哄住,然後封他五感,好讓他的感覺好一些。她有了決心後俯下身,毫不猶豫地要親他時,唇才挨到他唇角,他極輕的聲音靠著唇的翕動,終於能被她聽見了:

“聽我說!”

薑采一愣。

道元之氣越來越弱,他挽留得頗為辛苦,是以眉心蹙得更緊,讓她忍不住抬手撫摸他眉心。他一身冷汗,麵頰濕的像是從水中撈出來一般,羸弱、禁忌,盈盈如雪色月光一捧,流在掌心便會化掉。

而張也寧貼著她的唇,吃力萬分:“給我靈力!”

薑采不解。

她心想我犧牲自己,與你雙修,目的不就是為了給你靈力麼?你還要什麼靈力?

張也寧目中浮起羞惱色。

他聲音輕卻用力:“你、你總要我能夠動,能夠起來吧……你難道真的要我像死魚一般,任由你胡作非為?我……”

他彆頭,羞恥至極:“我不是不願意……你起碼得讓我有力氣坐起來。”

薑采怔忡。

張也寧說完話,便脫力地重新奄奄一息,隻用一雙冰雪眸子盯著她。而薑采與他對視片刻,她心中的緊張焦灼緩緩地一掃而空。她微微一笑,低下頭,與他額頭抵靠,將些許靈力傳入他體內。

她知道一個沒有靈力的空殼子留不住這龐大的靈力輸入,但她不介意這些靈力的浪費,反正……這是他要的。

她手指撫摸他麵容,輕聲問:“真的願意與我雙修,願意留在這裡?”

張也寧無奈地盯她一眼——

她都要用強了,他除了順意,抗拒隻會引來更糟糕的結果。

然而他心裡也同時浮起些許歡喜。

他想她心裡是有他的。

她連他一具分化身都要留下……她心裡當是有他,當不是他的錯覺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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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中心山廟前的打鬥太過激烈,百葉入場,薑采二人離開,百葉一人承受了所有壓力。

但百葉許久不敗,頗讓盛明曦凝目,心裡駭然——“難道我平生隻顧著提防薑采張也寧二人,沒有注意到這個丫頭?但是劍元宮何時有這麼厲害的弟子了?”

盛明曦著急,她雖然之前重創了張也寧,但她那一招耗去太多靈力,如今也後勁不足。雖然這山廟會不斷提供靈力,但她身體的疲憊,卻漸漸現出。然而如今的芳來島,除了她,還有誰能攔住這許多人?

難道她能指望自己的女兒,盛知微麼?!

盛知微會管這個麼?!

盛明曦心裡更急,招術更厲,想要速戰速決。

百葉應對得有些吃力,卻並未露出頹態。

雙方打鬥中激起的氣流碰撞,讓此方空氣震蕩,整片天地雲煙飛繞,氣流不穩。被他們打鬥影響,蒲淶海的水汽聚集到天上,烏雲一重重密布起來,越來越濃。

終於,轟一聲雷鳴後,劈裡啪啦下起了大雨,澆覆整片芳來島。

而此時島主府上,明秀和攔路的巫子清打得不可開交,巫長夜和雨歸在修煉功法,謝春山在尋找機遇……大雨滂沱澆下時,後院中坐在屋廊下的盛知微仰頭,專注看雨。

江臨在旁溫聲:“島主召整座島的人去護神像,你真的不去呢?”

盛知微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她哼起來時,也嬌俏萬分:“我不去。我不喜歡芳來島,這裡的人整天怪怪的,不是你死我活,就是天天給一尊死了不知多少年的神像偷偷祭祀……我不喜歡這裡。”

江臨道:“你日後也是要繼承此島,做島主的。你怎能說自己不喜歡芳來島呢?”

“我就是不喜歡啊!”盛知微睜大眼,抱住江臨手臂,“你知道的,我從小又不在這裡長大,我對這裡沒有感情的。我小時候的記憶,都是和你一起流落在……”

江臨捂住她的嘴,笑:“噓,小聲,不能說那個的。”

盛知微笑眯眯,拉下他的手。她再次蹭到他懷裡,喃喃自語:

“江臨,我真的很懷念小時候那段時光啊。那時候雖然過得很苦,有好多人追殺我們,但是沒有什麼逆元骨,也沒有什麼無生皮,我什麼秘密都不知道,隻要跟在你身後就好了。

“你帶著我一起躲妖獸,一起殺魔物。咱們一起在人間的街道上躲雨,一起東躲西藏……那時候多好啊。我不想長大啊,長大後一地雞毛,一地碎片。都是立場的問題,都是功法的問題……滿地雞毛,無處說起,到最後靠自己,也靠不住。”

她閉上眼,抱著他手臂,唇角浮起笑。

她篤定道:“我不是被娘養大的,我是被你養大的!”

江臨目中溫和之光閃過,他道:“我那時候對你那麼凶,你也喜歡麼?”

盛知微噗嗤笑。

她閉著眼,腦海中已經想到了他們初遇的時候——那時候芳來島遭遇攻擊,她一個幼童流落在外,懨懨地趴在一塊木板上,在茫茫蒲淶海中飄搖。

蒲淶海不知將她帶去了哪裡,她那時候還沒有學會辟穀,又餓又累又委屈,哭得快要暈倒時,朦朧中看到一個黑衣青年踩在她漂浮的木板上,落了下來。

幼童並不知道他相貌的出色,但他在她最害怕的時候出現,她的雛鳥心態,讓她一瞬間對他生出了無限好感。

她趴在木板上哭:“我會這麼死掉吧?”

而黑衣青年不耐煩地說:“一生這麼漫長,不到死的那一刻,你怎麼知道你會死?”

幼小的盛知微哭得打嗝,眼淚鼻水流了一臉,形象實在稱不上好,也許都不是一個好看的小孩子。她就用那副尊容仰著頭看那個青年,抽抽搭搭,含著淚:

“那你知道我什麼時候會死麼?”

江臨的答案,盛知微記了一輩子。

日光炎炎,海風呼嘯,四麵八方皆是無垠。方寸之地,他立了許久,黑色的衣擺無數次被風吹到幼女臉上。他終於俯下了身,將她抱入懷中。

他說:“起碼現在不會死。”

——從那時候開始,江臨在她心中,便是天神一般的存在。

所謂的真仙永秋君,芳來島的“神”傲明君,盛知微從來不看在眼中。那些人沒有在她最害怕的時候救她,她心中的“仙”“、神”,永遠隻有江臨一人。

不管母親盛明曦如何厭惡江臨,盛知微都堅定地要江臨留在自己身邊。

暴雨嘩啦啦,盛知微睜開眼,與青年溫潤的眼睛對上。

江臨:“不管我是什麼惡人?”

盛知微堅定:“不管。”

江臨:“不管我要做什麼壞事?”

盛知微:“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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