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最近很危險。
原本魔穴四漏、魔子回歸,是魔修揚眉吐氣、去修真界大鬨的時候。但是還沒有等到魔子召喚,修真界不群君的墮魔,就先將魔域攪了個天翻地覆。
薑采一路挑戰高修為的魔修,動輒殺伐,令人聞風喪膽。她以戰養戰,靠著吸收魔氣來療傷,數年下來,她身上劍骨剔除後的傷不隻養好,修為也微微提升了一截。
不群君在修真界時便不屈居人下,在魔域,自然也是衝著人上人的位子去的。
魔域自古以來便沒有魔尊,各自為政,但最近一段時間,高等級的魔修不斷聽到薑采有心統一魔域做魔尊的說法。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心中膽顫,也有人聯手合作,還有人馬不停蹄去向魔子於說打小報告,希望魔子出手。
但是薑采這麼高調,也沒有等到她一直好奇的魔子前來打滅她的念頭。
而魔域也已被她攪得烏煙瘴氣。
魔東王的地盤中,一群魔頭苦不堪言,慌慌張張地跑進殿中,向魔東王報告:“大王,咱們護法又被殺了一個!”
殿中其他人登時慌然:“那護法不是已經死光了麼?大王,怎麼辦啊?”
他們高殿上的魔東王,是位麵相方平沉穩、氣質也四平八穩的中年魔修。殿中下麵的小魔嘍囉們已經暈頭轉向,他非常沉靜地揮一下袖子:“不必慌張!”
眾魔希冀地看向大王。
魔東王沉著無比地分析:“四位王中,魔南王和魔北王是老不死的,我和魔西王是這一兩千年才穩住的勢力。魔南王和魔北王早就認識魔子,他們和魔子的交情肯定特彆好。魔域真要打起來,這兩個可能都和魔子一條戰線。而且芳來島舉島入魔,投奔的也是魔子,魔子的勢力還是很強大的。
“我和魔西王就慘了。就連魔子蘇醒,我也沒聽到魔子召喚。可能在魔子心裡,我不是很重要……魔西王沒有大本營,四處亂跑,常去人間。換言之,這薑采要殺雞儆猴,豈不是殺我最方便?壞了。”
魔東王鎮靜地拿帕子擦掉額頭的汗,心道:“不慌,不慌。現在逃命還來得及。我先逃它個十萬八千裡,去投奔魔子去……”
魔東王便向那些殷勤等著他命運的下屬們鄭重吩咐:“嗯,本座已經想好主意如何應對薑采了。本座不願大家跟著我一起受苦,本座決定獨自挑戰薑采,爾等先躲躲吧。
“待本座殺了薑采,拿她當下酒菜,再和爾等暢飲共歡!”
魔東王的陣營中,灑淚相送後,宮殿一天之內便亂哄哄,被搬了個空。戰火四燎,空無一人。魔東王把自己的法寶們一收,美妻愛妾們全不管,一個人悶頭逃跑。中間遇到有魔挑釁,他都當看不見。
這樣跑出個三百裡,他覺得安全了些。他放慢腳程後,來挑釁他的人更多了——
“魔東老邪,納命來!”
“嘿嘿,本座瞧上你那地盤,不然讓出來?”
“老宿敵,好久不見啊。我在密雲洞中苦修五百年,就是來找你報仇的!”
因魔東王在幾位王中實力最弱,挑戰他的人最多。時間長了,魔東王再好脾氣也煩了。
於是,當前麵冒出來一隻三尾狐時,魔東王少有的臉上肌肉抽\\搐,大罵出聲:“艸!什麼阿貓阿狗都來挑釁本座,憑你也配?”
魔東王一通轟火術從四方飛斜而來,去燒那炸尾巴的狐狸。
瑟狐愣住,手裡抓著一旗幟,還沒來得及搖旗呐喊,就被撲麵而來的魔火嚇住了。好在他不是一個人,身後一道劍光劃過,澈亮至極,瞬間竟將劈來的火劃破了,黑蒙蒙的夜也被劃出一道雪亮的光。
薑采柔而溫的聲音回敬道:“不知我可配與大王比試一番?”
魔東王和自己的親隨們呆呆看著前方雪亮的劍光,他們看到一著雪青色衣袍的女郎持劍立在光亮與黑夜的儘頭。幽幽魔氣從四方溢出,幽藍色的光徐徐如煙,女子衣袂掠飛,裙擦長劍。
她凝目望來,麵容端雅,目中不帶什麼殺氣,反而溫和。
偏偏這樣,更讓魔駭然——
把殺氣能夠收放自如的女人,太可怕了吧!
魔東王身後的親隨們大叫:“不群君薑采!”
薑采挑一下眉,她的眉尾痣那麼一揚,對麵的人就齊齊一抖。
向來鎮定的魔東王立刻如臨大敵,聲嘶力竭地開始排陣:
“攔,攔住她,彆讓她過來!
“甲一,你往前麵走,用遠行法術打斷她的劍氣,彆讓她靠近!”
“她近戰無敵,可耗不起遠戰!”
“丙二,你拿著盾牌……”
他麵色沉穩,呼吸急促,眼睛瞠大,額上汗如與敵,大聲吩咐著親隨們的行動路線。眾多親隨將他護在最中間,能感覺到這位王的手和腿都開始抖了。
薑采莞爾:“魔東王,你這麼排兵布陣,弄得我好像是千軍萬馬欺負你一個人似的。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出手了。”
——這也是個人才啊。
她說話慢悠悠,說話時還笑了一下。魔東王不敢放鬆,果然,此女下一瞬就抽劍而出,迎身殺來。魔東王立刻:
“上上上!彆讓我衝進包圍圈,彆讓她近身!”
不過重重策略,在絕對的實力麵前,都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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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界中,雨歸剛和一些從魔穴中偷跑出來的魔修們戰鬥過。
這些魔修們手段殘酷,又見雨歸貌美無雙,生起戲謔之情。他們明明能很快結束戰鬥,偏偏故意拖長時間。雨歸倒是沉穩,她術法、劍法、符咒齊上,在十來個魔修的手下過招。
她多次受傷,靈力衰竭,麵上一點點失去血色。但麵對魔修們的調戲,她並未認輸,仍一板一眼地試圖掩飾自己的所學。
何況她也不是太慌。她神海中有薑采曾經留下的三道劍意,之前在芳來島時她用過一道,如今還剩兩道。這是她的護身符,讓她有勇氣和敵人對戰——
師姐曾說,三道劍意若全部用完,師姐就會感知到,會來救她。
她有這般護身符在,自然也敢出門曆練,打殺魔族。
隻是這一次遇到的敵人太多了,雨歸應付得吃力,幾次猶豫著想用劍意,卻又因心疼而舍不得用。她猶豫間,身上、臉上被劃破的傷更重。
雨歸被魔修們用術法捆綁住,她跌摔在地時,看四方魔物包圍她。魔氣向她眉心刺來,她麵色蒼白,有些後悔時,幾個魔修慘叫一聲,向外頭跌出,撲倒在地。
雨歸睜大眼,看到巫家兄妹二人倏忽出現在戰場上。巫展眉一把狼毫將魔修們甩出去時,巫長夜狼毫向雨歸身上一點,雨歸被困住的術法就自動解除了。
巫展眉甚至有空回頭看她一眼,眼中要笑不笑,神色很奇怪,說話卻嬌滴滴很軟綿:“雨歸姐姐,這是這個月我們第三次遇到你了。”
雨歸聲音低柔,低下頭:“多謝。”
她心裡慚愧,知道自己的實力在這對兄妹麵前完全不夠看。打鬥結束後,三人在河流邊休養生息。巫長夜打理戰利品,巫展眉站在雨歸身邊,默默打量她。
雨歸仰頭對她一笑,溫柔無比地再次:“謝謝你們。”
哥哥不在,巫展眉便陰嗖嗖道:“你實力這麼弱,總跑出來做什麼?還不如乖乖呆在劍元宮。”
雨歸怔了一下。
她溫溫一笑。同是女子,她其實能感受到巫展眉對自己的敵意,也大約明白敵意何來。若是以前的她,會被巫展眉盯得落淚,羞愧;但是她已經經曆了這麼多事,芳來島上,她見過了大師兄、二師姐、張師兄那般風采的人物後,其他困擾自己的俗事,便都覺得也許自己可以克服。
師姐一直讓她自己立起來。
而今師姐失蹤這麼多年,沒有人再護她,可是師姐能教她的,早已言傳身教教過了。若是這般言傳身教,雨歸仍是半點不長進,她才真的是朽木難雕。
雨歸輕柔回答巫展眉:“修行路上,天賦從一開始就決定了修士的上限,身份地位從一開始就確認了修士能不能得到門派資源,血脈也從一開始就把無生皮與世人分開了陣營。種種這些,好像無從改變。我也一直覺得無從改變。
“但是,是否沒有天賦,沒有好的出身、好的血脈,就應該放棄走這條路,為自己選一個消極的人生呢?很久以前,我心中隻是隱隱不服;而今,我知道我是明確地不服。
“我也想好好過自己的一生,好好地修行。我也許永遠修不成大道,我修行路的終點也許都沒師姐他們這種天才的起點高,但我還是要儘力走下去……方不愧對自己活過一場。”
巫展眉聽得愣住,她看到雨歸眼中星光璀璨、流光熠熠。她知道這個姑娘長得極好,但是她從來看不上。隻有這一刻,她才從雨歸身上看到那種奪目的美。
巫長夜身後從後響起:“說得好!”
二女一驚,雨歸刷一下羞紅了臉,巫長夜讚不絕口:“我輩修士,就應該有這種一往無前的精神!”
巫展眉低下了頭,看哥哥大步走到了雨歸身邊。
過了一會兒,巫展眉蹲在地上燒火,念咒烤出一條魚,她回頭要叫哥哥,卻見哥哥蹲在河邊的雨歸身邊,仍然在絮絮叨叨。
雨歸坐在河邊,吃力地給她自己療傷。巫長夜滿臉不耐煩地蹲在她旁邊將她罵了半天,雨歸抬頭楚楚地望一眼,他霎時收口,低頭開始為她療傷。
巫展眉抿抿唇,獨自撥動著篝火。她發呆中,她脖頸中掛著的小瓶中鎖著的魔物開始在她神魂中嘀咕:
“你們已經遇到這姑娘好幾次了。要不是這姑娘有意勾著你們,就是你哥哥總關注人家,跟著人家。小展眉,你更能接受哪個解釋啊?
“可憐的小展眉,你的哥哥要被搶走咯。”
巫展眉神魂中的道體向那聲音發出戾氣滿滿的斥聲:“閉嘴!”
那魔修誘惑她道:“你看看你,真可憐。巫長夜那個廢物,他修行天賦根本比不上你,要不是你一路幫他,他還不知道要受多少傷。可他不知道你的辛苦,還被那個女人的臉勾住了。男人啊,果然靠不住。
“不如,殺了雨歸吧?”
巫展眉:“閉嘴!”
魔修諄諄善誘:“殺了雨歸,把哥哥搶回來。哥哥是你一個人的,誰也不能和你分享。你過得這麼辛苦,雨歸憑什麼……”
巫展眉捂住頭,大叫出聲:“閉嘴!”
她聲音尖厲,從地上跳躍而起,手中撥動的烤好的魚被扔到了地上。那邊溪流邊的巫長夜和雨歸一同驚愕地回頭,看她蒼白著臉,眼瞳空落落的。
巫展眉呆呆地看著他們,後知後覺自己的失態。她看到巫長夜沉下臉,向自己走來,心裡就不自禁發一個抖,往後退了一步。
她有些迷茫地重新坐下,抱住膝蓋。巫長夜的腳步停在她旁邊,她低頭小聲嘟囔:“對不起哥哥……”
巫長夜沒好氣:“我說話聲音有那麼大麼,你居然跟我說閉嘴?”
巫展眉悶悶不樂,低垂下眉眼。卻見巫長夜蹲在她身邊,好一陣子,他壓著呼吸。巫長夜黑沉著臉:
“真是的。你要是不喜歡在外麵曆練,我們回家呆著好了。用得著這樣?”
巫展眉幽幽怨怨:“回家就見不到雨歸姐姐了。”
她察覺到巫長夜凝視著她半晌,她抬頭,與巫長夜有些複雜的眼神對上。巫長夜麵容俊秀至極,平時都被他暴戾的脾氣藏住了一張俊臉。他不說話時,隻盯著巫展眉看,連巫展眉都會被哥哥眼中的關心打動。
巫展眉小聲:“……對不起。”
巫長夜歎口氣。
他坐在妹妹身邊半晌。
巫展眉用餘光看,見河流邊坐著的雨歸時而擔心地向他們望來一眼。雨歸的目光同時落在兄妹二人身上,但是巫展眉覺得,雨歸看的隻是哥哥罷了。
那個女人惺惺作態,不過是順便看自己。
巫長夜難得沒有語氣焦躁,而是徐徐和巫展眉說話:
“妹妹,雨歸很不容易的。薑采離開劍元宮墮魔後,雨歸就不受劍元宮的待見。之後謝春山又以降妖除魔為借口離開劍元宮數年不歸,雨歸在劍元宮更待不下去了。
“她本就不是劍元宮的弟子,那裡不喜歡她,她就自己一個人出來曆練。你也看到了,她修行天賦很差,還是個香饃饃無生皮……不光魔修覬覦,修真界四周也不知道有多少不懷好意的人盯著她,等她落網。
“就這樣,她都有勇氣離開劍元宮,不值得我們幫一把麼?”
巫展眉低著頭顱,細軟的手指悶悶地扣著地上的草皮。她低著頭,淚水已經在眼中打轉,但是巫長夜分明不懂。巫展眉悶了半天,她忽然道:
“哥哥,你喜歡雨歸姐姐吧?”
巫長夜一噎。
巫展眉抬頭,目光柔軟仰望,眼中已經藏起了淚,帶上了笑:“哥哥,我有個好主意。雨歸姐姐是無生皮,她一個人很不安全,不如哥哥娶了她,咱們把她娶回家吧?”
巫長夜震驚看她。
巫展眉克製著自己心中魔修喋喋不休的惡意慫恿,她內心深處卻希望自己是個乖巧懂事的妹妹,是個不總讓哥哥因她而搖擺的好妹妹。何況比起其他凶巴巴的女修,雨歸真的很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