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淶海上的戰鬥空前劇烈。
魔物們前仆後繼, 滅了一波還有新一波。少年重明惹起的群怒,薑采遭受的追殺……兩撥魔物重疊在一處,那便是浩浩蕩蕩, 頗讓人愁苦。
薑采從魔北王宮救出百葉、看身後追兵不斷時, 她就做好了暫避風頭的準備。她隻是沒想到剛出蒲淶海, 張也寧送她這麼份大禮——這裡的魔物,也沒比追殺她的少多少。
她都要懷疑他是報複她之前的事了。
無論如何,兩人即使實力再高,麵對車輪戰,到底會力有不逮。
張也寧與薑采相擁一瞬後,二人便背對背各自相殺。兩邊魔物數量還在增多時,薑采突然抓住張也寧的手, 沉聲:“走——”
她直接將他拖入自己的劍陣中, 帶他遁光而走,逃離這方天地。
魔修們看那兩人遁走, 自然追殺不斷。不過薑采的遁光術厲害,再加上出了蒲淶海,便是修真界的主戰場,這麼數量龐大的魔修在修真界追殺修士, 未免太過囂張,自然有其他修士來過問。
如此諸方原因之下,薑采和張也寧逃了數千裡,總算在一天一夜後, 將那些追兵甩了開。
不過他們也可以預見此時修真界各方, 修士和魔修們必然勢同水火, 戰鬥要比之前的都情緒激亢憤恨很多。
這也算是二人引起的戰火摩擦了。
不提那些, 薑采察覺到對自己緊追不放的最後一批魔修也被自己甩開時, 她的靈力也耗損得差不多了。沒有多想,她和張也寧落在一方無名山穀間,得到了片刻喘息機會。
落了地,薑采看向張也寧。
張也寧灰色道袍一甩,掙脫了與她相握的手。他看也不看她,背身就向穀外走。
薑采挑一下眉。
她若無其事地手背後,跟在他身後,慢吞吞問:“張道友,你的分化身在蒲淶海上,鬨出那麼大的動靜,是在做什麼呢?”
張也寧淡漠:“與姑娘有什麼關係?”
薑采歎:“我在魔域為了兩方平安四處奔走,任勞任怨,好不容易逃出蒲淶海,卻被你打個措手不及,差點被你帶來的魔修們滅了……事關我性命安危,我問一問,總沒什麼問題吧?”
張也寧頭也不回,但背影略有些遲疑。他似想停步回頭,卻隻停頓了一瞬,就被他自己克製住了。
空氣中儘是穀內鳥語花香、草木馥鬱,伴隨著窸窸窣窣的人踩在草地上、長衣擺拖過草葉的聲音。
薑采心情不錯。
張也寧這才回答:“我讓我的分化身散散步,若打擾了薑姑娘,我道歉便是。”
薑采緊追不舍:“散步散到蒲淶海邊?”
張也寧:“修士腳力非凡,散步到蒲淶海邊有何不可。”
薑采:“散步到我當初墮魔時的海域?”
張也寧:“是麼?我倒不記得了。姑娘未免自我感覺太好。”
薑采盯著他秀頎背影,慢條斯理:“然後還在煉化蒲淶海?”
張也寧:“除惡而已,日行一善。”
他百般不承認,百般找借口。薑采卻想當時瑟狐那快嚇死了的模樣,壓根不相信張也寧的說辭。哦,他這般百般掩飾,是為了什麼?
薑采:“因為太丟人了麼?”
張也寧冷冽:“注意你的用詞。”
他話一落,便感覺到身後氣息縱地一下撲襲而來,帶著凜冽寒意。他立時轉身,手臂半曲擋住薑采的攻擊。他一低眼,薑采抬起的眼睛向上一挑,對他笑一下,下一波狠厲攻擊再次開始!
張也寧:“……”
他與她拆招數次,本想下殺手,但他看出她招式不夠狠,她徒手與他打鬥,連玉皇劍都沒有抽出。張也寧滿心遲疑與疑惑,他便也沒有下狠手,但卻被她步步緊逼。
他向後退了幾步,被這沒意義的挑釁弄得煩了。
張也寧皺眉:“你有什麼毛病?”
說話間,他不再留手,一手握住她側勾的手腕,一手扣住她手肘,製住了她的行為。薑采卻仍神色不變,還帶著一絲笑看他光潔皎皎的下巴,修長如玉的脖頸。
她向前迎一步,在他脖頸處輕輕一嗅。
張也寧:“……!”
她的氣息拂在頸上,刺起層層戰栗感。他握她手的動作一滯,渾身血液不受控製地上湧。
他不可置信地後退一步,寒目剜她,寬鬆道袍卻根本擋不住他玉頸上瞬間漫起的紅意,微微跳動的青筋。
他甚至喉結滾動,微凸弧線在她凝視下上下跳動兩下。
張也寧寒聲:“你在乾什麼?”
他一想不對,便再道:“你在看什麼?”
薑采彎唇而笑。
她抱臂將他上下打量,視線卻更多地停在他頸上。眼看張也寧麵色不虞,她微微一笑:“你身上有酒氣,飲酒了?”
她恍然大悟:“那我有點明白你的分化身在鬨什麼了。”
她往前跨步。
張也寧本能後退。
薑采慢悠悠:“是不是去蒲淶海上向我喊話了?”
張也寧步步後退。
薑采步步緊逼。
薑采偏著臉:“讓我猜猜,你罵我什麼。罵我薄情寡義,丟下你不管?”
看他隻是後退,神色卻不變,薑采便知道自己猜的不對。她繼續猜:
“罵我不理你,哄你哄得不夠認真?罵我不離開魔域,不肯和你回鬆林雪?是不是還罵我……你在暗自傷神,我這邊卻平靜如常,你心裡極為不平衡?”
她見張也寧麵色微變,便了然:“我猜對了。”
說話間,張也寧被她步步逼得靠到了一處石壁上。他後背靠壁,無路可退,麵色雖儘量沉穩,可他脖頸上的紅意還有向上蔓延的意思。這是連他自己都控製不了的,他的眼神便越發冷淡。
而薑采知道他——他越是表現得冷淡,心裡越是不知掀起了多少滔天巨浪。
薑采抬手,在他下巴上勾了一下。她好笑:“你幼稚不幼稚?”
她貼近他耳畔,唇珠與他耳珠輕輕挨一下。他猛地向另一側歪頭時,她微笑:“不過如此嘛。”
她說完,便覺得自己占了上風,不逗他了。卻是她說完這話,向後退一步時,張也寧驀地抬眼,他眼中星辰投湖般的光華,帶著銳意和壓迫,讓薑采怔了一下。
他出手握住了她手腕,問:“不過如此?”
薑采一怔。
他再道:“我幼稚?你很不幼稚?”
他起身向她壓來,這般冷然氣勢,竟讓薑采怔忡間,不自覺被他逼得後退。這一次換他步步向前逼,她向後退。
張也寧:“你若不幼稚,當時你和那魔頭成婚之日,背什麼鍋?怎麼,就喜歡自己被誤會成世上最惡之人,其他人怎麼看你根本無所謂?”
薑采後退,被石子一絆,趔趄一下。
他仍步步向前。
張也寧淡漠向前:“你若不幼稚,每天與我神海發那麼多話,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喋喋不休與我解釋,長篇大論,生怕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若不幼稚,幫我渡什麼情劫,幫我殺什麼魔?帶我逃什麼逃?
“我乃當世真仙永秋君親傳弟子,又修為極高,自誇說我很快要成仙未免自大,但是實際情況你也清楚。我這般本事,怕什麼魔修來殺?哪怕我真入了局,也自有手段逃脫。用得著你裝好人?
“你若不幼稚,現在對我試探什麼?我飲不飲酒和你有什麼關係,我煉化蒲淶海對你有什麼壞處?
“薑姑娘若不幼稚,請自己忙自己的事,少來管我的事!”
“咚——”
薑采被身後樹擋住身,她頭要磕上樹身時,張也寧伸手墊在她腦後,沒有讓她磕到。她身子一震,頭枕在他手上,有些吃驚、又有些茫然地仰頭看著他俯下身來,與她對視。
薑采向來強勢,卻總覺得自己在麵對張也寧時,好像不能掌控他。
她既迷惘,又不自在,卻還有些許被激起的叛逆、刺激感。
薑采被他說的,忍不住磕絆了一下:“你知道我每日與你在神海中說話?”
張也寧唇勾了一下。
他道:“我與你有神識契約,有個人每天在耳邊說話,我怎麼會不知道?”
薑采臉有些熱。
她喃聲:“我以為你屏蔽了我。”
張也寧客氣禮貌:“你不值得我刻意屏蔽。”
薑采:“……”
她忽視他的擠兌,偏臉看他。她目光溫而靜,專注地凝視他,不帶有那種俯視、挑釁、戲謔、逗弄的意味,這種眼神……
像是看著愛人一般。
張也寧臉皮一繃,暗想自己真是想多了。她哪裡是那麼容易動情的人。
薑采輕聲:“那便是說,其實你知道這一切都是誤會。你知道我沒有跟魔西王成親,知道我當日攔你是不能讓魔西王死,知道我當日吐血是身受重傷……你聽進去了我的解釋?”
她忽然抬手,在他反抗之前,撫摸他麵容。
他微僵,睫毛顫抖,看樣子格外想躲。
薑采:“既然知道我很無辜,為何不與我說話,還讓我忐忑不安那麼久?”
她嗔他:“你還說自己不幼稚?”
張也寧一下子抓住她撫摸他麵容的手,不讓她亂碰。她抗爭幾下無果,便舒服地換個更放鬆的姿勢,任由他將自己壓在樹上。
她垂著眼,有些赧然。因張也寧垂著臉,一綹長發落在她頰畔,又順著她的頸,貼在了她衣領處。癢癢的,刺刺的,還很柔軟,帶著蓮花的香,月光的香……
薑采的眼神有些放空,呆呆地感受著這份身體本能的微妙感覺。
她垂下的眼,不自覺地看他落下的那綹烏發,再看他的下巴,他說話時不停滾動的喉結,那緊緊裹住頸下胸膛的道袍……欲說還休。
她放空著,發呆著,隻盯著他露在外麵的身體看,便已覺得“食色性也”,已經在想瑟狐鼓吹“睡服他”的說法。她心頭在蠢蠢亂動——
這情劫還是很麻煩的。
她很想跳過這許多步驟,先舒爽一把。
薑采甚至琢磨起來放倒張也寧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