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2 / 2)

墮仙 伊人睽睽 16902 字 9個月前

“誰第二個來?”

無歌道:“你真的要這樣?無數魔疫日日夜夜在你神魂中打架,吞噬你的想法,讓你入魔……沒有人可以克製得住心中不平。”

薑采道:“我儘力。”

她向前走,額上滲汗,眼神疲憊。她卻微微笑:“不過是——吵一些罷了。”

——不過是每日每夜的鎮壓,每日每夜的心魂一刻不敢放鬆。

每日每夜不能再修行,隻顧著鎮壓他們。

時不時被他們占先機,被他們誘著殺人……

她前世沒有控製好自己,曾被他們誘過。她殺的魔疫裡混入了無辜者,她知道自己無罪,但道心認為自己有罪。她的心墮了魔,失去了回頭的機會。心一旦墮魔,就沒有再修仙的可能。魔念羈絆她前行的腳步,劍上的血告訴她她道心已毀,再無路可走。

但是她如今有了經驗了。

她可以。她失敗了一次,她的道元是彆人用性命穿越三千念增強的,她可以做的比前世更好。

她可以控製住他們!

薑采衣袍揚起,目中光銳,厲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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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荒之淵中,張也寧正在施法。

他針對的方位一直是那片已經被封印住的魔穴。但他堅信那裡一定還有東西沒有被發現。他便小心操縱著道法,不斷變換符咒去實驗。終於,一張空間裂縫被打開,絲絲縷縷的魔氣滲出。

這魔氣,才與墮仙夢中看到的魔氣一樣。

張也寧試圖沾染一點,立刻感覺到這魔氣與尋常魔氣不同,侵蝕道心速度快疾。若非他事先警惕,魔氣一入身他就開始煉化,此時道心也要受到傷。

張也寧擰起眉——這是什麼魔?

魔氣爭先恐後地出來,張也寧意識到他們的強大,自然要將他們重新關回去。他在此地施法時,身後一道氣息落下。

趙長陵:“張師兄,我師父說……這是魔疫?!師兄快後退,不要被它們沾身!”

張也寧周身已經被魔疫們籠罩,他在煉化並關閉那裂縫。這魔氣厲害無比,他吃力無比時,聽到趙長陵的話,微側頭向後看了一眼:

“魔疫?”

他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趙長陵本來對這位厲害的師兄有心結,總是不願來找張也寧。被這位師兄看一眼,他都覺得自己卑微。但是此刻,趙長陵顧不上自己的小心思,如臨大敵擺開陣勢,阻擋魔疫們侵蝕他,他還抓緊時間回答張也寧:

“我受師父所托,來告訴師兄一個卦象。師兄你在此地不知,北域一片山穀,此時到處是魔疫,就是您麵前這些怪物……大家以為魔疫都在那山穀裡,巫家家主已經趕去了,叮囑修士們不要靠近魔疫。

“我本想留在那裡,但是想到師父的叮囑,自然還是要來尋師兄你……該死!這裡怎麼也會有魔疫!”

趙長陵三言兩語,張也寧便意識到情況的危機了。同在北域,他身在北荒之淵,這裡與趙長陵所說的山穀中一起出現魔疫……

張也寧問:“有人進入你所謂的無極之棄?”

趙長陵遲疑下:“我不是很清楚,過去時隻聽到修士們在大罵不群君,好像說不群君進去了。師兄,既然那裡可以進去,那裡是生門嗎?”

按照老師教授道法課上的學問,能夠進出的地方是生門。一個空間不可能存在兩個生門,張也寧麵對的北荒之淵上空的這個裂縫,必然不是生門。

張也寧停頓了一下,才冷淡道:“我去看看。”

趙長陵還沒問張也寧要如何去,眼前的這空間裂縫都關不上。他就見張也寧長袍一揮,掠上半空,飛到了裂縫麵前。

寒風獵獵,袍袖如灰雪。張也寧清雋冷寒的眉目,被那門前的魔氣映出瑩瑩之光。

咒術自張也寧口中低喃出,一重道法以他為中心,罩住那空間裂縫——

“太初有道,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未形。生死逆轉,此為生門!急急如律令,破——”

龐大浩瀚道法環繞,空間裂縫飛速旋轉,重重疊疊的符咒之光,讓趙長陵看暈了眼。趙長陵承受不住那符咒的繁複而向後退,隻見得光華漣漣,一重光霧籠罩住張也寧,瞬間將張也寧吸入了其中——

生死逆轉,生門變幻位置,在此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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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渾噩噩,萬千生死。

當每一個魔疫附身而來,薑采都要將他們走過的路重新走一遍。她在每一段記憶中都失去自己的記憶,跟著他們的記憶去經曆。第一次可以保持道心,第二次、第三次……

無數次苦難襲來,人間之悲皆要承受。

她的道心開始不穩,開始被仇恨覆蓋。這樣的人間,這樣的修真界,還留著做什麼?

天道太過公平,便對塵下的每一個螻蟻個體,都顯得不夠公平。薑采去經曆那些魔疫經曆過的,和他們一樣,被人剔骨割肉,奄奄一息躺在病榻上,有時饑餓至極,還要含著眼淚問能不能分一碗人肉……

麻痹、痛苦、絕望。

萬死無生,何不入魔。若是獲得力量,若是有能力將這個世道儘數殺儘……所受之苦,應當全都可以結束了吧?

薑采手中劍出,當她在經曆中忍不住要動殺念時,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清清泠泠的聲音,如月光般,從記憶之外響起——

“薑采。”

“薑采,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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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采坐在枯樹下,背靠著坍塌的宮壁。她眉目間魔氣重重,身上魔疫將她包圍。她閉著目,淚水落在臉上,周身氣息皆透著衰敗、死氣。

她的道心已經不穩了。

一道又一道清光落在她身上。

周圍魔疫們惡意的笑聲越來越大,但是她麵前的人,並未停下。

薑采終於睜開了眼,看到了跪在她麵前的青年。她眉目上的魔氣入體而不滅,帶給她持續不斷的傷,並要占據上風而壓下她的道心。她唇角向下滲血,血也是烏黑的,如同服了毒一般。

她抬起來的手腕被握著,她怔忡地看著跪在她麵前的青年。

他身上的灰色道袍晦暗無比,並不明亮。他看過來的眼神也清淡無比,並不熱烈。但是他跪在這裡,握著她的手,她再見不到這樣皎潔的明月了。

張也寧蹙著眉:“穩住心神,我帶你走。”

薑采握住他的手。

張也寧向她看來。

她說:“我不能走,我以身侍魔,已然開始,中途停下的話,隻會前功儘棄,我情何以堪。”

張也寧:“你道心開始破碎了,你修為不夠,強行渡化,隻會害了自己。”

薑采垂下眼,道:“侍魔總是如此的……不到最後一刻,我不敢說自己堅持不住。”

張也寧盯著她,許久沒說話。

她專注地看著他,她心神依然刺痛無比,體內已經進去的魔疫衝擊著她的神魂,他們不斷在她體內叫囂——

“殺了他,殺了他!

“他是最有希望成為仙的那個,你成不了仙了,他憑什麼還可以?”

“長陽重明,劍元不群。你已墮魔,你已身在泥沼,他憑什麼一塵不染?拉他一起下來!”

“殺了他,得到他的先天道體……你就還有成仙的機會!”

“這裡是無極之棄,你殺了他也沒人知道。”

無數吵嚷衝擊薑采的神魂,她道:閉嘴!

張也寧看她麵色頹然,氣息時強時弱。他知她狀態很不好,他道:“那好。”

一重魔疫要進入她體內,張也寧伸手去碰,卻被反應過來的薑采彈開。她握住他手腕,緊扣著,不讓他碰到。

張也寧:“薑采!”

薑女喃聲:“彆下來。”

張也寧:“……”

她眼中淚滴落,是受之前魔疫經曆的影響。她很難穩定自己的狀態,能做到的,便是麵無表情,藏住所有痕跡。淚水不斷滾落時,她聲音很低,也許在喃喃自語:“泥沼太臟,你彆下來。”

張也寧怔看著她。

她無精打采、沒有前因後果、莫名其妙地來這麼一句,他卻一下子聽懂了。

他的心重重一跌,跪在了她麵前,隻怔怔看她。

萬千念頭到心間,出口時一句也說不出。

張也寧身體繃緊,聲音變澀,他閉了目不忍看她,強聲問:“那你要如何?”

薑采微微笑:“我要開啟天道雷劫了,張也寧。”

張也寧睜目看來。

她說:“我要強渡雷劫,快速提升修為,好有能力繼續侍魔。”

張也寧:“你在發瘋。”

——她如今的狀態,怎麼強渡天道雷劫?

她開玩笑:“天道雷劫是三大劫中最簡單的,我曾經渡過,你也渡過。如今還有你為我護陣,我怕什麼呢……”

她說著話,氣息卻越來越弱,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眼睛已經向外滲血。張也寧就這般看著她,在她肩膀垮下,身子撐不住前傾時,她倒入了他懷中。

他一動不動。

她意識混沌間,卻能聞到他身上的蓮香。

薑采額頭抵著他肩頭,冷香沁鼻,她低低笑。

那輪皓月,她常覺得不可依戀。

而今罡風陣陣,魔疫侵蝕,她全身冷得很,道體道心都在崩潰邊緣。但她依偎著他,說不出原因,她心裡卻覺得溫暖。隻要有他在,她方可有人可依。

薑采抵著他肩,輕聲:“張也寧,我能求你一件事麼?”

張也寧很久沒說話。

但她知道他在聽。

她撐著身體,微微仰臉。她心知殘忍,可她除了他,無人可求。

薑采緩緩說:“我不怕我的身入魔,我怕我的心入魔。若是我的心入魔了,為禍世間了,請你殺了我。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唯一知己。

“我願死在你手中,強過他人罵我咒我千萬遍。”

張也寧驀地低頭看她。

他盯著她許久,終於動作了。

僵硬地,青年手臂抬起,靜靜地將她抱入懷中。他一手攬她腰,一手撫她發。他擁著她,讓她安穩地靠在自己肩頭。天地無聲,萬籟俱寂。

心中春草生,心中萬物枯,皆在一念。

張也寧聲音極輕:“……好。”

他眼神空茫,無情無欲地看著那些在他們四周肆虐的魔疫們。他的心不斷地向下跌,那早就破了的口子撕裂開,寒風鼓吹,茅草飛亂,空洞無比。

青年睫毛顫抖,沾了不知道哪裡來的水霧。

水霧融化,自眼中跌落,斷斷續續,無聲無息,落在她臉頰上。

張也寧擁著薑采,閉目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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