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2 / 2)

墮仙 伊人睽睽 15453 字 8個月前

第二十道雷後,薑采終於支撐不住,身子前傾,趴跪在了地上。她周身顫抖,全身劇痛,不隻雷電,還有體內的魔疫在折磨她,打壓她的神魂,摧毀她的精神。

她手顫巍巍地撐著地,手掌按下之地,地表開始一寸寸裂開,而天雷仍在繼續。

第四十道雷後,她終於跪也跪不住,全身骨架如被捏碎。她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便是她最引以為傲的先天道體,在這時都開始不穩。神魂之中,道體承受一重重雷擊後,開始變得身形模糊。

薑采咬著牙關:撐住,必須撐住!

區區一個天道雷劫而已,她若都撐不過,豈不是比前世還要弱?前世她能將魔疫困在體內,今生怎麼可能連這個都做不到?

五十道,六十道,七十道……

她的氣息越來越弱,神遊太虛一般,耳邊轟鳴不斷,已經聽不到外界聲音。她好似忘記了很多事,不知道自己在撐著什麼。她陷入模糊渾噩的階段,心神不斷向下跌落……

就在這時,皓月徐徐升空。

薑采看不到,但是她聽到了清渺的聲音,穿越雷電,穿越雲海,傳入她耳中:

“以我之血,續爾之靈。搓銳解紛,雖死不悔——”

明亮的、皎潔的月光精華,隨著下一道雷,一同進入她的神魂。強大的、浩渺的道法充盈她,她神魂上的傷迅速地轉衰為勝,搖搖欲裂的先天道體獲得生機,再一次地穩定下來。

張也寧……

薑采驀地睜開眼,她艱難地從雷擊中爬起來,跪在地上,一手撐地。而她抬目,迎著雷電,看向高空中的張也寧——

她的天道雷劫,劈在了他身上!

屬於她的天道雷劫,若要旁人來受,必千百倍地加強難度。這雷電,卻同時劈在了她和張也寧身上。

高空中,黑霧上,灰袍青年盤腿而坐,袍袖震飛。他坐雲端,高潔浩渺,哪怕承受天雷,也依然是謫仙人般的風采。他垂目,與下方抬目望來的薑采目光對上——

“以我之血,續爾之靈。神魂如一,雖死不悔——”

他竟在這時,用道法,將他的神魂與她相連,結了契約。就如昔日魔子於說對付龍女的手段一樣。神魂相連,用他的血,來續她的命。隻要他不滅,她便不滅;他若滅了,神魂必然反哺向她。

總是為她,雖死不悔!

千百倍的雷電劈在身上,哪怕是已經渡過天道雷劫的張也寧,他也唇角滲下血,眉目枯竭。而他垂眼看著她,與下方的女郎四目相對。他冷然無情,看著不為所動,然而他都在做些什麼——

薑采說:“願以吾心侍萬魔。”

張也寧便說:“願以吾血濟爾命。”

她要犧牲自己,以身侍魔,他一言不發;她既要以身侍魔,他便以身護她,以血濟她。

她既願意以身侍魔,他便願意以身殉道。

並沒有什麼關係。

這世間,千萬人不理解薑采,斥責薑采,其中卻不包括張也寧。自她墮魔第一日開始,他便一直信她,一直堅定地站在她身邊。高山流水,知音難覓。多少人走遍一生,都尋不到這樣的人。

天下至情,大道不孤。

若不與她相識,他自會走自己的路,也許終如前世一般墮仙,墮仙後依舊去封印無極之棄;然若與她相識,這孤苦人生長路,有人與他走在同一條路上。

高山流水,知音難覓。無關時光,無關風月。

人生苦長,與她相識,宛如久彆重逢。也許有愛,卻不隻有愛。

此時此刻,重重雷電,漫天寒光。天如同撕裂開,要將這一對男女儘數摧毀。張也寧隻低垂著眼,看著下方的薑采。他心中不後悔自己做的所有事。

與她相識,他心中不悔。

遠超過他曾經承受過的天道雷劫劈在身上,張也寧本就受了傷,此時狀態自然變差。他看著這漫天漫地的雷電,如同末日窮途般,看不到雷電的儘頭。

體內生機一重重枯竭之時,他自己也不知自己能否抗住。

最強烈的第八十一道雷劫擊下,張也寧想薑采傷勢太重,已經承受不了了。算了,他來吧。但以他此時的狀態,也許就隕落在這最厲害的一道雷下了。雷電光照亮張也寧的眉目,在這刹那,張也寧心間竟也沒想什麼。

他隻是看著下方的薑采,心裡歎口氣。

算了,就這樣吧——

他閉上目,做好準備身死道消時,神魂中,刹那間,湖水溢滿,荷花儘開。霎時間,花香滿溢,重重蓮花由虛化實,由眾合一。潔白的蓮花自張也寧的神識中向外飛出。

張也寧坐於聖潔蓮花上,雷電向他劈下時,蓮花儘展花瓣,向上招展。

黑霧森然,雷電陰寒,無極之棄外的修士,眼睜睜看著那瓣瓣蓮花盛開,光皎而柔,花枝舒展,將張也寧護在花中,擋住那雷劫。

天地異象!

無人知這異象代表什麼,呆呆地猜難道這是張也寧的什麼法術。隻有趙長陵知道張也寧在渡無悔情劫,趙長陵心裡一突,想到——

難道師兄的無悔情劫,渡過了?這天地異象,是在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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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也寧無悔情劫中的“生情無悔”,於此時渡過。

正好抵消那天雷中他無論如何也渡不過的一重。

天地間風雲消了,蓮花重回神魂。神魂中,張也寧檢查自己的道體,隻見得神識中湖水依然在,荷花重回體內後,重新變幻成了無數荷花,落於湖水中,包圍著、保護著他的道體。

這便是“生情無悔”。

張也寧心中一歎,想原來是這樣。非生死關頭,難見情深。隻有此時,他心甘情願願意為薑采犧牲,才能觸動生情無悔。

而薑采……

張也寧立刻從神識中出來,回歸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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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雷劫渡過,薑采修為猛漲,她再一次有能力讓魔疫入體。

她已經走到這一步,哪裡還有後悔的機會?

她從地上爬起,便再一次盤腿而坐,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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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經過了多少輪回,不知在幻境中哭了多少次,絕望了多少次。神魂一次次開裂,又在每一次在現實中醒來時,將其補好。道心不斷有損,卻一定要在醒來時,讓道心再一次地堅定。

她不能輸。

她絕不能認輸!

她必須要將這些魔疫全都收服,不然她情何以堪,不然她都對不起張也寧的犧牲。

天黑又天亮,天亮再天黑。

外界的吵吵嚷嚷遠去,無極之棄中,天地蒼茫間,好像隻剩下薑采一人。她不斷地爬摸,不斷地自我安撫。她要神魂中的魔疫們閉嘴,不要侵蝕她的道心;她還要將更多的魔疫困進來。

這個過程,前世她用了整整五日。這一世,她不知自己會花多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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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變得靜極,無極之棄中吵吵嚷嚷的魔疫們一點點消失,這裡變得淒涼、過靜。

張也寧一直盤腿坐於高空,外界不斷有聲音來問他,都被他一一屏蔽。

寒夜中,當張也寧感受到這裡的氣息儘數消失後,他終於睜了眼。他落在地上,灰色道袍擦過地麵,而這一次,不用再提防躲在暗處等著偷襲的魔疫們。

魔疫已經被困進了那個人的體內。

他心中破洞一直在流血,但他無能為力。

張也寧緩緩走過,終於在一棵枯木下停下。他蹲下來,拂開枯萎的長長的枝葉,看到了那凹在宮壁中的蒼白姑娘。她閉著眼,臉上淚水仍在不斷流,而她神情已經麻木無比。

她的氣息弱到了極致,此夜寒月冷極,她就如月下一捧雪,即將消散般。

張也寧望著她許久。

他伸出手,輕輕叫醒她:“薑采。”

他叫了她許久,薑采才模糊地聽到他聲音。她疲憊地、艱難地睜開眼,便看到月亮照在自己身前,青年跪地而望,玉冠下,他發絲已亂,雙目微紅。

薑采對他露出一個笑。

他手撫在她冰涼的麵頰上,為她擦掉眼淚。

薑采說:“我沒有哭,是彆人的經曆在哭。”

張也寧:“我知道。”

二人對視,無言無語。

好一會兒,薑采眼神又開始飄虛,她蹙起眉,閉上眼。他知道她在忍受體內的掙紮劇痛,便隻默然望著。他將清心咒刷在她身上,但是他自己都知道,清心咒對她現在,已經沒有用了。

薑采再一次睜開眼,碰到他的眼神。

他那般眼神,讓她心裡一空,密密麻麻,如被針紮成了刺蝟。

薑采一點點傾身,將額頭抵在他肩上。她無力抱他,隻恍惚地說:“說句話,讓我覺得這是現實。”

浩風之下,張也寧聲音清如飛雪,縹緲空廖:“如果你是我的心上人,我這時應該做點什麼安慰你的。”

薑采微微笑。

她神魂刺痛無比,無數魔疫在她體內叫囂,要她殺了張也寧。而現實中,她隻靠在他肩上,模模糊糊地問:“不親麼?”

張也寧:“像流氓。”

她笑一聲,想和他說什麼。但是她實在太痛了,她氣息弱下,痛暈過去。她身子向下倒時,被張也寧抱住。他安靜地抱著她一會兒,低頭,拂開她的亂發,在她額上輕輕親了一下。

他將她橫抱在懷中,向外走去。

等候在無極之棄外麵想要個說法的修士,花了整整七天時間,才看到半空裂縫中有人出來。那裡此時已經沒有了黑霧,等候的修士們看到華光一閃,有人出來。

修士:“魔頭出來了——”

修士正要叫其他人,卻見張也寧垂目掃了他們一眼,身形一掠,便重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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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也寧抱著薑采,從空間裂縫中出來,直接跌在了北荒之淵。

這裡還沒有結冰,依然春水融融,隻是空曠。

寒夜中,張也寧躺在地上,抱住臥在他身上懷中的女郎。月下飛霜,星河蜿蜒如碎光流連。星空至寒至囂,他環抱著她,靜靜地說——

“薑采,你聽好了,我隻說一次。

“你不是魔頭,是我的情劫。我不願死生分彆,從此孑孓;我願長夜不明,與爾同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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