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采快速:“這些生靈不是心甘情願入魔,是被如芳馴養的魔侵蝕魔氣的。隻要如芳死,他們便能得救。他們沒有淪為完全的魔物……因他們還沒有真正害死過人!”
薑采咬牙,冷目盯著“如芳”這個龐然大物:“便是如芳,都沒有真正害死過人。”
張也寧抓住重點:“如芳馴養的魔?”
薑采言簡意賅,打鬥中與他對視一眼:“你的預感沒錯。魔穴已封,這些魔不是來自魔域,而是被人生生造出來的。”
張也寧厲聲:“造魔?”
如芳扭曲詭異的聲音響徹:“造魔如何了?你們將我們視為下等人,將我們視作仆從,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以為我是什麼?我就是要造出魔,就是要讓你們看看——玩弄我,也終將被我玩弄!”
薑采橫劍於身前,淡聲:“你不是在玩弄誰,你是在毀去自己。世間墮魔者不計其數,卻大都是經曆苦難,被人逼到絕路,無路可走……如你這般自生造魔,沒有經曆最極致的痛,生出來的隻會是最低劣的魔……
“這種魔,你拿來報複誰?”
薑采嘲諷,唇角微勾,美目盯著如芳,輕輕吐出幾個字:“無歌麼?”
聽到“無歌”二字,如芳狂吼一聲,向薑采撲來。薑采運劍殺去,與張也寧錯身之時,二人目光一對,便生了默契:
她來除掉這些低劣的魔氣,張也寧來渡化這些被侵染魔氣的生靈。
她要將如芳身上的魔氣拔掉,至於她擄人殺人之罪,自有人間的律法來處理。
薑采和如芳打鬥,薑采體內的魔疫,在這時並未故意刺激薑采。那些魔疫安靜地待在薑采的神海中,少年無歌,怔怔地透過薑采的眼睛,看黑夜中這個已經變成了怪物的“如芳”。
昔日他引誘她時,將她視作尋常人間姑娘。他當她當做工具,用過則棄。連他也沒有想到,如芳會受到他的刺激,自甘墮落,要生生造出一個魔來。
他在黑暗中呆呆地看著她,瞳眸幽黑,思維停滯。她曾經羞澀的笑、含羞的麵,一一映在他腦海中。
成婚前的那一個月,是少女如芳最沮喪的一段時間。
她以淚洗麵,懼怕那要強娶她的魔西王。他在那時候偷偷出現,誘惑她的心。他從不掩飾他的惡意,但這個閨閣小姐,竟微微地笑,用發亮的眼睛溫柔看他。
她小聲和他說:“我爹從不讓我出門。他說大家閨秀就要知道禮數,不要像那些打打殺殺的姑娘一樣。我應該賢惠溫柔。”
“我爹把我許給了一個魔……我怕極了,但是他是城主,他怕引起恐慌,不讓我和任何人說。無歌,魔是不是很可怕?”
她落淚:“無歌,我不想嫁給一個魔。”
天黑天亮,月明星稀。那個可憐的、孤獨的姑娘,身邊陪伴她的,隻有一個不懷好意的無歌。她喜歡溫柔地聽他說話,喜歡他每次出現時那幽靜的眼睛……
她是城主的女兒,高貴美麗,受人敬仰。城主用她去平息魔的怒火,她安靜乖順地承受。她最大的錯,應當是在嫁人前,將心給了那個神秘的少年。
而少年躲在幽暗裡,陰森地等著一切結局。
然後便是她大婚那日,她大紅嫁衣,從門中邁步向外,落下一滴淚。
她顫顫地伸手想擁抱他:“無歌……”
她用畢生最大的勇氣,含著一滴淚,彎腰要擁抱他。
而一門之隔,他立在日光下,漠然無比地等著所有人變成他的同伴。
他生來就是要毀滅,他愛她就是要害她。
魔疫無歌頭痛欲裂,一下子捂住頭,氣息開始飄忽不定,身邊的魔疫們驚奇:
“無歌,你、你身子有點透明了哎?
“不會吧,你真的要被薑采渡化了?你真的要消失了?”
無歌陰鷙無比:“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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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中,院中打鬥激烈,驚醒了城主府所有人。燈火一波波亮起,一個中年男人跌跌撞撞地自遠而近地跑來。他看到滿園的魔氣,嚇得目眥欲裂,待他看清那薑采與龐大怪物,更是大大吃了一驚。
城主高聲:“你們都是什麼人?快滾出我的地盤,來人,來人!”
城主招呼凡人來攔,仆從們進來這裡,隻敢靠近那周身青光明亮的月白衣道長。
然而張也寧在渡化生靈,周身浮起重重符印,符印如環在院中飛旋。張也寧淡聲:
“不要靠近。”
仆從們:“老爺,這、這……”
城主大吼:“把他們都給我弄出去!小姐呢,小姐被他們帶走了,他們是敵人!”
他指的敵人,顯然是薑采和張也寧。
仆從們猶豫著圍上去,卻很快被劍光和道光打出來,但在城主虎目瞪視下,仆從們隻好再次硬著頭皮迎上。
夜如潑墨,魔氣在劍光下一點點被斬殺,入薑采的體內。薑采魔氣森然,讓如芳駭然。如芳嘿嘿笑:“你也是魔!你是魔,還不快毀了這裡?”
薑采垂眸,看她的眼神幾分嘲弄。
薑采出劍:“區區低等魔,連靈識都沒有誕生,隻敢附身於人身上,有何資格質問我?”
薑采劍法並不算淩厲,並不一心要殺如芳。她要斷如芳的心神,抽去她心間的絲絲魔氣。雖則如此,薑采仍呈碾壓狀,逼得如芳步步後退。
薑采道:
“你不過二八年華,青春美貌。遇到一個錯誤的男人而已,你以後還會遇到更多的人。何必為他毀了自己前程?”
如芳怒吼:“他騙了我!他侮辱我,我、我絕不受這種欺辱!”
薑采哂笑。
她說:“原來是自尊心作祟。因為一個男人不愛你,你便要毀掉自己去報複。但你的報複,毀掉的終究是你自己。他一無所知。
“你以為無歌是什麼?”
如芳厲聲:“他是魔!隻要我入魔了,隻要我入魔,我就能殺了他!”
她呼吸變得急促,招式在一瞬間變厲,氣息也爆強。她的反擊變快,薑采被她魔氣劃到,抬頭看時,見她目光渾濁蘊含絲絲煞氣,再這樣下去,魔氣種體,恐怕就拔不出來了。
她心中念頭百轉,口上仍用語言誘拐如芳:
“無歌不是魔!即使你入魔,你也殺不了他!”
如芳凹凸不平的手掌抓來,薑采躲過後,如芳因為這話而身子猛烈僵在原地。
就是這個機會!
薑采毫不猶豫,張手抓向如芳眉心。同時她高聲:“張也寧!”
張也寧回身,向她縱來。
薑采手按在如芳眉心,將魔氣從她眉心抽出時,如芳大慟慘叫,渾身扭曲,青色亮光與頭頂明月緊隨而至,籠罩住如芳。魔氣在如芳體內暴走,青色道法也隨之起伏。
以薑采和張也寧為中心,金白色和青色的道光盤旋一處,薑采長劍插於地上,地麵一震,重重光向外掠去,將整座府邸絲絲縷縷的魔氣一同淨化。
“轟——”
光華璀璨,可照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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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華之後,黑夜再攏,府邸中燈籠在風中搖曳,城主和仆從們看去,隻見到一個奄奄一息的女子,癱倒在那對男女身前。
薑采和張也寧抬目,看向城主。城主不顧他們,慌忙奔過去:“如芳……”
張也寧握住薑采的手,看了她一眼,用目光詢問她身體是否受得了。
薑采對他點了點頭,再回頭看地上氣息奄奄的女子。
城主大人將女兒抱到懷裡大哭,警惕薑采和張也寧的動作,看著他二人的目光又慌張又害怕。薑采輕輕一歎,垂目看如芳:
“你縱是被一個人騙了心,被人毀了婚,但你有最疼愛你的父親。你要殺人犯,你父親都從牢獄中給你找出。幾個月來,你作惡多端,你父親不聞不問,他身為城主,難道眼看著一個個人在你這裡失蹤,卻當真不知道嗎?
“如芳,不要再看之前的事了,往前走吧。”
薑采轉過身,背後,如芳顫抖著,淒涼著問出來:
“他真的不是魔嗎?”
薑采頓一下,回答:“他不是魔。”
良久,如芳問:“……即便我入了魔,我也見不到他了,是麼?他到底是什麼?”
薑采沉默許久,緩緩回答:
“永生永世,生生世世,你都再見不到他了。隻有他消失,天下才會平安。縱是為了你父親和你父親治下的百姓,你也應當希望他死得乾乾淨淨。”
如芳道:
“那我可以口上希望他死,心裡說愛他嗎?”
這樣的問題,誰又能回答?
如芳問:“真的不能再見一麵麼?”
薑采沒有再回答。
她有些出神,情緒低落,不自主地想到了這世間無數癡男怨女,也想到了她和張也寧的前世。她情緒低落間,張也寧握了下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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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魔氣儘除,已沒人歡迎他們。張也寧和薑采對視一眼,二人向外走去。薑采心中一歎,想兩人鬨出這麼大的動靜,那些找他們的人,恐怕要根據這動靜找到他們了。
為了如芳,她和張也寧的逍遙也要就此結束了。
薑采側頭看張也寧:“後悔嗎?”
張也寧平時與她沒有默契,卻總在這種時候知道她說什麼,他反問:“你後悔嗎?”
薑采開玩笑:“咦,我以為是你比較肖想我。”
張也寧白她一眼,她莞爾一笑。二人邊走邊說,相攜向府外走去。衣袂翩飛,如神似仙,風采絕非凡人。一個老嫗趴在月洞門口,癡癡看著兩人相攜離去的背影,忽然脫口而出:
“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二十多年前,皇宮裡,薑姑娘和張道長鬥法,日月無光,劈天裂地……二十年前,都城人人都記得那天的景象……
“就是這兩位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