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她說他“溫柔又心軟”。
他不言不語,悶聲而坐。薑采已經微微笑起來,知道自己大約哄好他了。她再次第一千次一萬次地感慨,張也寧真的很好哄。
打架時那麼厲害,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還總能詭異地跟上她的步調,知道她想做什麼……做正事時,二人從沒拉胯拖後腿後。但如果他和她之間,平時相處時能夠多點默契,就更好了。
薑采問張也寧:“你要帶如芳回修真界吧?會讓她入長陽觀修行嗎?”
張也寧冷酷無比:“我帶她回修真界,先要她為自己犯的錯受罰,之後她能夠入哪個修真門派修行,看她的本事,我不會相助。”
薑采:“哎呀,好無情。好歹是你帶回來的人。好歹人家還覺得你英俊不凡,喜歡過你。”
薑采好奇問:“如果你撿回來的人是我呢?如果是我的話,你會不會願意幫我走個後門,幫我跟在你身邊修行呢?”
張也寧側頭看她。
風雲湧動之下,薑采烏眸澄亮,幾多劍氣凜凜。她小心地藏住自己神識中的痛不讓他擔心,她也藏住自己的劍氣不傷到他,她真是……張也寧眸子軟下。
他低聲:“若是你,我自然願意讓你跟在我身旁。”
薑采心口疾跳,心臟快要跳出喉嚨。
張也寧垂著眼,睫毛微翹,恬靜平和:“你是先天道體,是修真界難見的天才,誰不會搶著要你?”
薑采那快要跳出喉嚨的心臟,平靜地跌了回去。
薑采:“哦。”
她再是不拘小節,也是忍不住剜了他一眼。
張也寧垂頭笑,頰畔酒窩頓現,如湖波淺淺。
薑采想了想,漫聲:“那我,就與你不一樣。我啊,想要多個一千年的時光。”
張也寧心中一跳。
他心想是為了跟我多一千年的相處時光麼?
薑采歎:“這樣就可以多一千年的修煉,多一千年的修為。就可以打敗魔子於說,結束這一切了。”
張也寧微跳的心,平靜了下來。
薑采挑眉:“怎麼,我的想法不好?”
張也寧抬頭,看她望著他的笑容,幾多挑釁戲謔。他心中一動,便知她是在報複了。他搖頭歎:“淘氣。”
薑采仰頭,哈哈而笑。她習慣地伸手摸腰間酒壺,摸了個空,卻摸到了自己先前妥善收起來的《生魔榜》。薑采心間沉下,靜靜地將這本書翻出來,遞給張也寧。
張也寧翻看兩下,眸中光華閃爍,心中默算。他修為提升很多,如今算卦也比之前要快些。他大略算了算,就答:
“雖然不能算出具體機緣,但是這書中記錄的內容,大約是無錯的。真的按照這種方式,是可以活生生造出魔物的。”
薑采道:“我讓長陵城城主問如芳,如芳說是家裡仆從挖地窖時,挖出了這本書。她按照書中記錄造魔,她也不知道這書的來源在哪裡。但我私心以為,《封妖榜》《生魔榜》……也許還會出現彆的‘榜’。他們都像是同出一源,彼此應該有些關係。”
張也寧搖頭道:“我算不出他們彼此的聯係。也許修為仍然不夠高。”
薑采心一沉。
連張也寧都修為不夠高,算不出來。那麼這兩本書的關聯和秘密,必然很重要了……
張也寧想了想,道:“你把兩本書都給我,我回去讓趙師弟去凡間走一趟。《封妖榜》當初找上趙師弟,必然是趙師弟有這種機緣。如今再多一本書,趙師弟去查探的話,破解的希望會比我們更大些。”
薑采頷首,將兩本書都交給張也寧。
或許她以前會猶豫,怕張也寧以權謀私從中做手腳,但她今日信賴他之情,不亞於信賴自己。
他就如另一個她般,值得她付出所有。
薑采提醒張也寧:“你可以讓趙長陵試著往一萬年前的‘扶疏古國’上去查。”
張也寧一頓,看她:“你有猜測?”
薑采攤手:“談不上,也不確定,試一試罷了。”
張也寧便不說什麼了。
二人繼續看風雲,半晌,薑采歎口氣,道:“我太累了,借個肩膀,讓我靠一下吧。”
她說完話,便靠在他肩上,同時伸手來握住他的十指,閉目平複自己體內魔疫的再一次喧囂。他身上的月光精華,能微弱地讓她刺痛的神經好受一些。薑采便眷戀他的存在,總希望他能夠幫自己緩解痛意。
多少能夠舒服點兒。
張也寧也一動不動,任由她靠著。他大概發現自己的力量好像能夠讓她舒服點,所以她整日靠近他,一會兒碰他的肩一會兒碰他的手,他都隨意她了。
薑采呻吟:“到底怎麼才能讓月光精華一直在我神海中啊……你怎麼才能一直幫我療傷呢?”
張也寧仰頭看著天上飛雲,看魔氣和靈氣重重襲來,他答非所問:“我們什麼時候成親?”
薑采:“嗯?說什麼傻話。”
——他們怎麼可能成親。
未婚夫妻已經是他們能擁有的最近的關係了。
他可是要成仙的人,她是要成就魔尊的人。她如今還因為魔疫之事,被修真界喊打喊殺。他師父永秋君,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弟子娶一個魔域魔頭。
張也寧道:“不必管他人,你說你願意與否便是。我們本就是未婚夫妻,在天道下是換過庚帖有過名分的。我們要成親,本就天經地義,天道也不會反對。
“其他人反對,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薑采閉著眼,唇角帶一絲澀笑:“你師父會殺了你的。”
張也寧:“我若是成仙,仙人永壽,他焉能殺我?”
薑采:“哇,了不起。這是把仙人的未來都許給我了。”
張也寧冷聲:“薑采,你不要插科打諢,你到底願不願意?為何不明確給我一個回答?”
薑采睜開眼,她歎口氣,慢慢坐直。
她換個姿勢,跪於他麵前,伸出被風吹得冰涼的手,撫摸他麵容。她手指一寸寸地拂過他的眉眼,想他這般好看,她以前怎麼就不關注他呢。
她傾身,與張也寧額抵額。
她柔聲:“張也寧,你怕什麼?”
張也寧一頓。
薑采低聲:“你為什麼這麼害怕?怕自己斷情,就逼著我發誓不會在你成仙後不管你。我發了誓,你卻還是不放心,又怕自己身為仙人,我無法控住你。所以你又想和我立下誓言,想要一旦成仙,婚姻立即生效……
“你是害怕自己成仙,就不再是現在的你了麼?怕你會辜負我,怕你會傷害我。而這世間,到時候恐怕沒有人能夠攔住你,能夠阻止你。”
薑采微抬眼,望著他:“我告訴你,不會的。你是什麼樣的人,便永是什麼樣的人。成仙與否,墮仙與否,都無法改變一個人的本心。
“你若對我無情,早晚會對我無情;你若留戀我,無論何時都不會放開手。我知道我以身侍魔讓你不安,讓你覺得抓不住我。我很抱歉,我不是那一類依賴你、希望你擋在我身前的女子,才讓你這麼累。
“但是你放心,你即使不是情人,愛人,心上人那種關係,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唯一的知己。
“我若是劍,你就是那把封住我的劍鞘;你若是劍,我也會願意做那把封住你的劍鞘。”
張也寧抬眸,眼中萬千波光流動。
他忽而伸手,抱住她,擁她入懷。
他聲音平靜:
“那些我都知道,然而你何時嫁給我?”
薑采:“……”
——她說這麼多,都白說了?
張也寧:“給個期限,我要名分。”
薑采與他對視片刻,看出他是認真的。她忽而扭捏,忽而少有的害羞起來。她意識到他是真的在求婚,便心跳急速,人一下子被火燒燙,慌張又羞赧地想往後躲。
張也寧握住她的手腕,微用力:“彆躲!”
薑采側過臉,耳垂緋紅,她慌得胡言亂語:“哎,我總是一個姑娘家,你總得給我害羞的時候吧?我我我……我也得有不好意思的時候吧……天上有一萬隻鳥飛過,我就答應求婚……”
說話間,二人同時抬頭,看向天上飛過的一隻巨鳥。
那鳥張開翅膀,遮天蔽日,叫聲嘹亮,盤旋於高空。再有鳥飛起時,頭頂烏雲密閉,向鳥壓來。張也寧和薑采同時化身玄光,縱向那片電光閃爍的烏雲。
長劍劈風雲,青鞭鎖空間。
二人同時出手,將半空中壓下來的打得不可開交的修士和魔修們分開。劍光和鞭影交縱,華光流轉,張也寧和薑采分開,二人各自站立兩邊,側過肩,分屬兩地。
魔修們激動:“尊主,您終於回來了!這群修士不是東西,他們……”
修士們:“張師兄,快,我們一起殺了這些魔修!啊這個薑采,怎麼還沒死……”
薑采回頭看眼魔修,厲聲:“走!”
魔修們不甘心,卻被薑采用劍光劃出一個空間,雲河圖展開,不等對麵的修士們再殺來,薑采帶著一眾人浩浩蕩蕩地消失了。
留於原地的修士們還在氣憤吵嚷,有的人運用道術去追,但雲河圖這厲害法寶,讓他們很難確定魔修們的蹤跡。他們氣罵不止,又開始怪罪張也寧無動於衷。
張也寧確實無動於衷。
他低垂著眼,雲卷衣袍,他想到的是方才風雲之湧下,鞭影和劍光交手,二人錯身之時,薑采留在他耳邊的話:
“你在雲端,風雪不侵;我在泥沼,利劍蒙塵。但是,請你等著我——終有一日,我們可以握到手。”
張也寧默然想:可他不隻可以等她。
他可以走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