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張也寧聲音變漠:“不是為了女人。”
——是為了那些空泛的說來可笑的蒼生問題,為了永秋君至今仍藏著的秘密。
為了打破這個渾濁的塵世,為了不讓下一個江臨慘死、不讓下一個盛知微墮魔、不讓下一個薑采以身侍魔得到的卻是唾罵,為了不再有下一個謝春山,下一個百葉公主……
為了不讓世人寒心,為了還天地一個真相!
永秋君震撼間,竟被薑采和張也寧逼退一步。他目色變冷,不再對自己的徒兒手下留情。他淡聲:“好。看來我又是惡人了。”
永秋君:“本不想殺你們,但你們執迷不悟,本尊也隻能出手了……”
磅礴法術轟然襲殺,整片海麵密雲滾動,封鎖天地間的靈氣一同飛湧,薑采厲聲:“張也寧,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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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這場戰鬥,戰得天昏地暗,遠比之前殺魔子的戰鬥更為激烈。這更讓懷疑魔子死得太過容易,但是眼下薑采和張也寧全力應對永秋君,根本沒有心思想更多的。
到這個時候,薑采心生無限絕望,才知道自己之前的狹隘,竟以為自己能夠打敗永秋君。非仙實力,何以勝仙?
薑采和張也寧身上的傷勢不斷加重,靈氣快速消耗,二人出手的攻勢也不再如一開始那般強悍。反觀永秋君,他也受了傷,但是卻沒有薑采和張也寧這般慘烈。
再這麼打下去,幾乎可以預見輸的人一定是他們。
薑采再一次被擊退,落在海麵上,被張也寧攔臂抱腰,替她擋住一波攻勢。半空中的皓月鎖定永秋君一瞬之際,張也寧蒼白著麵一道訣打在薑采身上,替她穩住傷勢。
但是皓月隻鎖住永秋君一息,永秋君擺脫之時,張也寧身子一晃,側頭吐了口血,這一次換薑采為他療傷了。
二人麵對麵,皆在對方眼中的倒映中,看到自己的狼狽。
張也寧氣息羸弱,麵白眸黑,臉上的血添些妖冶,他神色始終清淡,連看她的眼神都分外克製,沒有多分心一瞬。當永秋君襲來時,袍袖展揚如鶴,他毅然上前相抵。
薑采亦麵色沉靜,殺氣染眸,卻不將自己的關心泄露一分。
她此時因魔疫之痛、身上的傷和永秋君的壓迫已經虛弱極致,可在永秋君手指點上張也寧眉心時,她的劍光轟烈追至,擋在了張也寧身前。
永秋君道法要擊中她心臟時,張也寧移行換位,海水翻滾向上狂卷擋在永秋君麵前。張也寧抬手一把抓住薑采手臂,帶她疾退數丈。
薑采:“如此不是辦法。”
張也寧不言不語。
薑采忽而側頭,抬目。
張也寧垂下眼瞥來一眼。
四目對上的一瞬,二人莫名其妙、失靈時不靈的默契在這時發揮。她隻是看他一眼,他便知道了她在想什麼。他麵色不變,眼眸靜極,她便知道他在想什麼。
於是,永秋君再次殺來,薑采手中劍光起,萬濤巨浪分成兩撥,一重向上阻攔永秋君,她跟隨著海浪向上運起劍氣;另一重海浪向斜下分潮而走,張也寧被海水卷動。
這像是割裂開的畫麵——女郎持劍向上而戰,男君被海水裹挾,向下快速沉去。
天上的融融皓月,跟隨著張也寧,向海下墜下,與蒲淶海交融,隱有融化之際。
張也寧仰頭,看向薑采。
薑采手中長劍迎戰永秋君之際,她回頭向下看一眼。
眸中沉靜,她另一手捏出發訣,與張也寧捏出的發訣相會。二人的發訣碰上後,登時一張結界呈半弧狀展開,結界護住了張也寧。
薑采低頭看張也寧,張也寧望她。
生死存亡之際,發絲拂麵,衣袍冰涼。二人隻望一眼便各自移目,總是——
先付生死,再談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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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結界張開,薑采向上迎戰時,永秋君麵色一變,猜出了二人的想法——
斷情成仙。
必要有人斷情成仙,境界壓製不存,二人才能在永秋君的威壓下逃出生天,有活命希望。
薑采獨身迎上永秋君,金白色道光裹挾,被永秋君暴怒之下運起所有靈力一道催開。薑采連連吐血後退,看到永秋君震怒麵容,隻覺得暢快連連。
永秋君怒極:“重明——”
他衣袂縱起,快速向下飛去,手抓向那道結界。
這不是成仙好時機,這不是成仙機緣應該到的時候。張也寧根本就沒有做好準備,妄圖在生死關頭堪破仙路,這取巧手法,戲弄天道,如何能成真仙?
道心不得圓滿,如何能成真仙?
難道他永秋君這一生,都教不出一個真仙徒弟嗎?
永秋君嚴厲無比:“你不是喜愛薑采,不是想娶她嗎?成仙就要斷情,你如何舍得斷情?斷情後,就再不會愛她,再不會心裡有她,再不會想娶她了……重明,本尊說了我不殺薑采,你何必如此?
“給我停下——”
他手要抓破結界時,身後劍光來襲。薑采很難戰勝永秋君,但是她在永秋君麵前亦不是好拿捏的螻蟻。永秋君被迫回神反擊,他怒到極致反擊不遺餘力,薑采被他打飛,身上血跡再深,但她還未穩住身形便再一次運劍襲來。
發絲拂過沾血唇畔,薑采眯眸戲謔:“我與張道友之間,何必怕斷情?
“我二人——
“先付生死,再談情誼!”
她聲音抬高,凜凜生威,手中劍光大亮,罩住永秋君。與此同時,結界下被分離開的蒲淶海上的青年盤腿坐於海上,當皓月向下與海水相融時,他的身形也被海水一重重侵漫,向下墜去。
但同一時間,神海從飛出巨大蓮花幻形,皎白光寒,清靜高雅。張也寧的道體離開神識,少年模樣掐訣於手,青龍長鞭便現行。他毫不猶豫地斬向那蓮花,斬向那象征著他情思無限的蓮花。
蓮花一顫,並未凋謝。
張也寧麵如雪銀,道體少年眉心青光更亮,他再一次斬向蓮花。蓮花在他襲殺之時驟然後躲,化形千萬小蓮花。些許花瓣被斬斷,卻有更多的花逃出去。
張也寧麵無表情,周身颶風刮起鎖住神識,繼續斬花——
斬斷心中花,斬斷心中情。
蓮花片片跌落,被徹底催毀,心中情便徹底拔出。
花瓣一重重消失時,正是他的情一點點斷開之際。萬千情思,萬千過往,一一閃現,又一一碾碎……
張也寧抬頭仰望空中戰鬥一瞬,與薑采目光再次對上。
他周身聖白蓮花花瓣片片飛揚,碎裂,包裹著他。這是無比盛美的場麵,也是無法挽回的震懾之美。永秋君攻勢加強,要殺掉薑采去打斷張也寧,而隔著結界、海水,張也寧隻在看薑采。
蓮花一點點消失,他的眉心一點點亮起,目光一點點淡下去。
他眼睛看著她,又透過她在追憶過往。而花瓣消失之時,他的心便離她越來越遠。愛恨情仇皆是虛妄,青年閉目:“斷情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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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采大笑著,又用劍擋住了永秋君。當青年身影被海水吞沒,當他隻露出閉著的秀色眉目時,薑采一道法術打在自己身上,永秋君見已經無法阻攔張也寧,自然來阻薑采。
而從薑采神海中,重重藤蔓碧綠裹挾飛起,藤蔓上花枝濃密,芬芳沁鼻。
女子的少年道體拖體而出,持劍昂然。薑采的少年道體向結界下的海水上張也寧的少年道體看去,二人目光一瞬交錯,薑采手中劍光大亮,毫不猶豫地揮劍斬向自己藤蔓中的花。
永秋君愕然而殺:“瘋了——”
尚未花滿,花枝便落。
藤蔓間尚未布滿花枝,心中情尚未到達極致,便要因此斬情。
先付生死,再談情誼。
自是要斷情無悔,自是要助他成仙。前世今生,他都是她心中那輪皓月。她要她的月亮永懸天際,永懸不墜——
那便斷情無悔!
薑采的少年道體將藤蔓一點點斬去,花枝一點點消失。永秋君的攻勢落在她本人身上,要打斷她的運法。她身上魔氣和靈力已經很亂,眉目間頹色滿滿,身形都因此而模糊。
當這一刻,她竟然不再理會永秋君,任由永秋君殺她。因她知道永秋君要輸了,隻要張也寧能活下來,隻要張也寧能夠成仙,她就不會輸,她就不算輸。
她百死而不悔!
她心甘情願為他成仙而斷情無悔!
然而心中情意一點點被斬斷時,她眼睛仍眷戀地、不舍地向下凝視著他。她不拘小節,不思往事,她很少將她和張也寧一路走來的艱辛在腦中回想。而這一刻,她一邊要斷了情,一邊又在加深這種情。
張也寧的道體消失,回到他的體內。伴隨著的,是他的身體徹底被蒲淶海吞沒,消失在了薑采和永秋君麵前。
薑采目中悲意連連,她痛到極致,傷勢讓她頭暈眼花,可她仍看著海水,想多看一眼,多記得一眼。而後她突然一怔:為何她仍沒有忘掉對張也寧的情誼?
薑采猛地反應過來,抬目看去。半空中,那枯萎藤蔓重新長出新的花枝,潔白無比,如月如雪。新的花枝簇簇長滿藤蔓,包圍整個藤蔓。因此而生的靈力,登時反哺向薑采。
永秋君驚愕萬分,停了攻擊。他眉目生了頹態,盯著異象,不可思議:“生情無悔劫過了……”
當薑采為張也寧斷情之時,她的生情無悔劫,竟然過了。
但是這還不夠。
薑采反應過來騰身而起時,她的生死迷劫悄然無聲在此時開啟。
同一時間,玉無涯浩然之聲自天外傳來,劍骨湧向薑采:“阿采,收著——”
薑采閉目間,昂然虛立半空,周身頹敗的生機重新複活,蘇醒,靈氣和魔氣再一次運轉起來包裹著她。她的實力在攀升,修為在這一刻間提高——
生情無悔劫過;
生死迷劫開啟;
劍骨歸來。
金白色道光亮如流河,在天地間織起一片亮光,逼退永秋君。女郎長身凝立,發揚衣皺,再次持劍而起。
三重劫數同一時間到來,讓薑采再次擁有了和永秋君一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