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無涯短促地乾笑一聲。
她不敢打擾旁邊人,隻唇輕輕開合,聲音極輕:“張道友,你雖然這般說,但我總覺得你是在吃醋。你不願意薑姑娘和太子殿下這般親近嗎?鬥膽一問,你與薑姑娘同出一門的話,你二人真的隻是單純的師兄妹關係嗎?”
張也寧望過去,蹙眉。
他對薑采的師父一直有敬意的:“姑娘何意?”
玉無涯:“沒什麼,隻覺得你二位太過般配……連思考方式都很像。”
玉無涯輕聲:“薑姑娘也懷疑太子殿下故意接近她,在試探她。方才薑姑娘與我倒茶時說讓我盯著些殿下的神色,怕殿下加害於她……我雖嚴厲批評了薑姑娘這般猜想,卻也奇怪薑姑娘為何這麼信任我。
“她與我這般說話,就不怕我告訴殿下嗎?”
張也寧沒有回答,因那堂上一男一女說到了他感興趣的地方——
薑采再三毛遂自薦,向太子推薦自己作為雙修對象的可靠。
棠華微微一笑,說:“其實壽數如何,我並沒有那般在意。所謂雙修法術,是前代人留下來的,到底治標不治本。我的身體如何,我心中有數。選太子妃雙修之事,是我父王母後弄出來的。他們擔心我,我也不能不領情。
“姑娘且看緣分吧,城中每日都設有演武堂比試修為高深,勝者才能入選太子妃。我不好在私下答應姑娘什麼。”
薑采紗布下的眼睛一閃。
她趁機追問:“殿下是覺得那雙修法術有問題?或者您覺得用處不大?那敢問您自己有主意,該如何幫您緩解傷勢嗎?”
她咳嗽一聲,再次推銷自己:“我實在關心殿下您的安危。您病好了,扶疏國才更能蒸蒸日上。”
她自己吹噓半天,吹噓得自己都覺得惡心。而旁邊的人則看到太子棠華的目光落在薑采麵上許久。
棠華笑一下:“薑姑娘倒是很有趣。但是姑娘修為這般厲害,不應該浪費在我身上,去戰場殺妖魔,不更加有用嗎?”
而說起妖魔。太子殿下就好像突然想起他夜訪的主要目的,開始慰問玉家人了。
薑采嘶一聲,牙疼。她心裡罵這個狐狸跟她繞圈子,就是不回答她的問題。看來一萬年前的這位永秋君,就已經是心機深沉的人了。薑采再無法插上話,她也知道不能操之過急,便安靜聽棠華和玉家人的聊天。
說了許久,玉家家主歎氣:“這些妖魔,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徹底打敗。”
棠華麵容肅穆:“玉家世代為我扶疏國作出的犧牲,我等皆知。伯父放心,妖魔必會敗退的。”
玉家家主想到一人,欣慰點頭:“是,雲升公主很厲害……但是殿下,這世間隻要有魔氣的存在,魔就不會消失。他們會不斷與我們爭奪生存空間,這場戰爭,根本看不到頭啊。”
太子棠華回答:“伯父放心,戰爭會有結束的機會。我與姐姐的畢生心願,都是結束人族苦難。至於怎麼結束,這樣的問題,玉伯父便不必操心了。”
玉家家主小心看眼這位太子。
他小心翼翼道:“雲升公主似乎……致力於人類與妖魔和平共處。”
太子笑:“人與妖魔如何能和平共處?”
玉家家主擔憂:“我也是這般想的,我們彼此仇視這麼多年,且我們難道要讓出自己的城池給妖魔嗎?雲升公主將事情想得太美好了。雖然殿下心善,但是……妖魔到底是妖魔。”
棠華“嗯”一聲。
他說:“放心。這樣的話,我會與姐姐商量的。姐姐也是一派好心,我們最終目的一致便好。”
諸人談了許久,太子的到來到底讓玉家很安心。最後玉家人送太子出府時,棠華目光忽然落到他們院中的荷花池中。那裡,一隻小龜剛偷偷摸摸地鑽出水麵,就被強大的凝視再次嚇得藏了下去。
棠華看了許久。
玉無涯緊張站住,擋住他目光。
棠華看著玉家這位小姑娘,淡笑一聲:“將士們在前線與妖魔作戰,玉家卻在背後侍養妖嗎?”
玉無涯:“不、不是您想的那樣!這隻小金鼎龜是被人買賣,受了傷,我在城中救下的。不是所有妖都是害人的……它還很小。它傷好後我就會送它離開。我保證它不會作惡!”
棠華道:“你如何保證?妖魔與人類,是生存空間的爭奪。即使它是好的,你救下了它,它的族人可不會感激你,還會仇視人類獵捕它們。而我們獵捕它們,不正是因妖魔害人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玉家是上戰場的,不懂這個道理嗎?”
玉無涯張口,卻說不出話。她抿唇拒絕,不肯答應棠華將小龜丟出去。
寂靜中,氣氛開始僵住。
玉家家主趕緊將女兒拉到一旁,抱歉:“殿下說的是,是我沒有教好女兒……改日我們會放走這小龜的。隻是它身上沒有邪氣,可見是真的沒有作惡過,我這小女兒從不上戰場,不知道戰事殘酷,人又心善……殿下就饒過她一回吧?”
棠華深深看玉家家主一眼,再看眼玉無涯那倔強模樣。
棠華隨口:“隨你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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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宮中,謝春山從神識之痛中醒過來,聽到百葉的腳步聲進入藏書閣。
他進入藏書閣是得到公主特許的,顯然是他太久沒出去,公主著急,進來找人了。他醒來的時機,還算及時。
謝春山屈膝坐地,靠著架子冷汗涔涔間,他艱難地從袖中翻出一卷軸,手指顫抖地摸索著寫靈咒,以表明自己是真的在學習法術。百葉公主的氣息就在他身後,他當做不知。
下一刻,公主俯身來,握住他手中狼毫。
謝春山手指一顫。
百葉握著他的手,將他隨意畫的那個靈咒畫完,她聲音輕柔:“你方才那樣是寫錯了的……你的傷勢還沒有好嗎?怎麼一頭汗?難道這裡的靈咒幫不了你?”
她著急起來,轉身要去找人幫忙。謝春山心中一軟,不想騙她更多,就道:“不是那樣。我之所以這樣……是聽到了些聲音,神識有些痛。”
已經起身的百葉公主擰身回肩,一束幽藍色的光從天窗內照入,落在她身上。
她好奇問:“什麼聲音?”
謝春山一手握緊狼毫,一手扶住書架站起來。他維持著吊兒郎當的笑,混不管他這副七竅流血的模樣,在旁人看來有多嚇人。
謝春山笑吟吟:“宮人傳說,龍鳳胎一盛一衰,如今你姐姐的強盛,是你兄長的衰弱為代價的。他們都說,日後扶疏國,會是你姐姐的王國。而你兄長作為背影,恐怕結局不會太好。”
百葉訝然。
她皺一皺眉,道:“明日我就奏請父王母後,將宮人清理一批。這般背後嚼舌根的人,不適合留在宮中了。”
謝春山追問:“那他們說的是真是假?”
百葉看他一眼。
百葉隨口道:“自然是假的。扶疏國未來的國君人選,從來都是我兄長,從來沒變過。姐姐是心係大道之人,和我們都不一樣……姐姐如今隻是幫兄長殺妖魔罷了。待我兄長病好了,他依然會是太子,而姐姐就會專心修行去了。”
她神秘地對謝春山一笑,忍不住小聲炫耀:
“我偷偷告訴你哦,我姐姐,是快要成仙的人了!她隻差無悔情劫,就能成仙了。她比我們所有人都走得更遠……
“這樣的姐姐,怎會眷戀凡塵,怎會在意小小的扶疏國呢?扶疏國的未來,一直靠的是兄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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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開始,薑采便尋到演武堂,去和那些女修們比試。她倒並非非要做什麼太子妃,但她隻能有些什麼動作,好見到更多人。
謝春山神識受了傷,無法與他們宮外人聯絡。薑采試圖聯係自己師兄未果後,一早上都在沉思謝春山那裡出了什麼事,怎麼會引得太子棠華出宮,特意見她一麵。
……她確實覺得太子出宮,就是好奇她這個變數。
薑采便抱著這種心態去參加演武堂的比試,而張也寧聽她是真的要去打那擂台,他直接聲明他不會陪她。他始終不認可她這條路,在聽到她要去比試後,他直接拂袖而走,壓根沒有和她共進退的意思。
但是那對薑采並沒有太多影響。
他不陪她去演武堂,她可以纏著玉無涯陪她去啊。麵對自己未來的師父,薑采請求幫助時,一點心理負擔也沒有。
謝春山曾說玉無涯這對師徒之間太過冷淡,薑采也思考過自己太過獨立的性格讓自己和師父之間一直無話可說。如今回到舊日時光,她也試圖做些改變,試圖和玉無涯親昵一些。
當薑采在演武堂比試時,張也寧在街上漫然行走,繼續打探扶疏國的消息。
他最想打探的,就是太子棠華和公主雲升之間的感情。
張也寧立在一說書先生的酒樓外,正廳那說書先生講太子殿下曾經多麼威風,除妖戰魔何等風采。酒樓中喝彩喧嘩聲一波接著一波,張也寧身畔卻傳來一聲嘲弄。
有一個人低聲:“那有什麼了不起?如今天下,離成仙距離最近的人,可是雲升公主啊。”
張也寧驀地側頭看去,準確找到了開口說話的聽客。
那聽客隻是仆從打扮,隨意在人群中嘀咕一句,冷不丁對上了張也寧墨黑幽靜的目光。那人嚇了一跳,尷尬一笑後,匆匆便離開。張也寧毫不猶豫,立時追上。
仆從掉頭就跑,回頭看到人群後青年不急不緩卻在逐步靠近的腳步,他慌道:“你、你追我乾什麼?我告訴你,我主人可是要當未來太子妃的,你敢得罪我!”
張也寧喃聲:“……未來太子妃?”
他本隻是隨便一追,但那仆從慌慌張張之態,實在可疑。
他立時要聯係薑采,和薑采互相印證。但他突然想起,他和薑采之間沒有神識聯絡的契約……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