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采給自己落了一道避容術,目的是讓自己不容易被彆人注意到。現在是聲名狼藉的魔女,和雲升公主在一起,還是低調點好。
很快薑采就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那“生死迷劫”跟著,無論走哪裡,都轟轟烈烈引起一片喧嘩。不是有誰的靈獸突然失控來撞,就是哪個修士認錯了仇人追殺……敵人多了,避容術也不管用,薑采狼狽無比,隻好給自己戴上了帷帽,擋避彆人窺探。
薑采自己也被自己的淒慘給逗笑,搖頭說旁邊的人:“彆笑了吧?”
二女行在無極之棄的街道上,薑采一路慘下去,雲升公主跟在旁邊就抽、搐著笑了一路。好在雲升公主記得自己是找薑采幫忙的,嘲笑彆人確實不好。
雲升公主咳嗽一聲,同道:“你這樣,走哪裡都很危險。一不小心就被殺了。”
薑采隨意:“若真那麼容易死了,便是我事太差,怪不得彆人。既然敢和殿下走,我自然是有些自信的。嗯……我也確實不應該龜縮在北荒之淵,應該多走走。”
聽雲升公主說,知道張也寧帶逃去的地方,兜兜轉轉,還是“北荒之淵”。
雲升公主說北荒之淵是天地的儘頭,靈氣和魔氣的終結開始都在那裡。張也寧選擇北荒之淵自囚,也是正常的。
此時,雲升公主聽薑采這麼說,若有所思:“是。你若張道友一直在一起,生死迷劫其實很難渡過的。”
薑采為這是有什麼講究,便側頭聆聽。畢竟一萬年前的扶疏國比後世的厲害修士多得多,他們渡劫也許更有驗。
誰知道雲升煞有其事道:“生死迷劫分為‘十生無死劫’和‘十死無生劫’。你若日日你那姘頭在一起,他為……那麼厲害的人物,這些劫數他會不自主地都替你擋了。
“劫數到不了你上,你怎麼渡劫?還是和他保持些距離比較好。”
薑采想了下,緩緩說:“登山亦有道,徐行則不躓。”
這句話的意思是,登山路艱難,沒必要緊迫追趕,隻有緩緩行路,登山不會傷腳。
說的是登山,也可指修行。
雲升深深看一眼,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修仙路漫,確實沒必要急迫。”
薑采歎口氣,擺擺手笑:“我也不是那麼有悟。說來慚愧,我這般不著急,隻是因為並不願讓也寧看到我渡劫。”
雲升:“哦?”
薑采回想起自己前世的應劫而死。
曆了這麼多,今想起前世,漸漸得有很多恍惚,覺得那些距離自己已太遠了。吃過的苦太多,就不會記得太深。後來往往複複想起來的,竟然隻剩下漫天大雪中的那輪皓月了。
薑采道:“我聽人說,十生無死劫觸動的時候,痛苦到極致卻死不了,神魂、體都要一遍遍重淬煉。痛到厲害的時候,會覺得還不死了痛快……”
語氣有些模糊,同親曆一般。體內的魔疫聽著這些話,在這一刻竟然安靜下來;雲升公主詫異看,覺得此女來曆更加神秘了。
青翠色帷帽被風吹拂,薑采聲音帶著幾分悵然:“這隻是十生無死,後麵還有十死無生。再加上我其他劫數都已度過,這重劫數衝擊就會是厲害的……”
雲升道:“你怕自己渡不過嗎?”
薑采想了想,道:“確實不是很有信心。”
又開玩笑:“而且果也寧看著我怎麼痛苦卻怎麼都死不了……估計跟割他肉一樣難受。這麼不好的事,還是不要讓他看到了。”
雲升沒理會借助郎弄出的插科打諢開玩笑,這位公主殿下語氣嚴厲:“修行之路,你若是沒有信心能渡過,那就必然渡不過。修行就是修道心,道心先對自己產生了懷疑,還能有什麼渡過劫數的希望?薑姑娘這般心思,趁早放棄修行吧。”
說的不留麵,薑采不生氣,意外之餘,打起了些精神。
薑采道:“是,多謝殿下點醒我。在一些事發生後,我自己確實懈怠了很多。我雖然不求必須仙,但是這條路能一直走下去,我也不該自暴自棄。嗯……近曆了些事,有些心灰意冷,是我想岔了。”
雲升道:“僅僅是百姓們不信任你,認為你是魔女,認為魔女和墮仙沆瀣一氣為禍蒼生,你就受打擊了?”
薑采道:“不止此……”
——而是一直努力地做一切事,幫一些人,卻連前方路都看得不甚清楚了。
想還天地清明。
但是深陷扶疏舊夢後,越來越覺得,真相可能和自己想的不一樣。起初為雲升公主日後為魔子,此時必然陰鷙狠辣肆意殺生,實際上沒有;為永秋君日後為墮仙,對幾多追殺,此時必然心陰險嫉妒長姐,實際上也沒有……
在這個故事裡,也許沒什麼惡人。
那要做的,到底是什麼呢?
說話間,薑采聽到吵鬨動靜,查探到了妖氣。順著聲音側過頭,雲升公主知道眼睛看不見,便為解說。
原來在兩人旁不遠,有兩隻小妖正在和修士吵架。
無極之棄被雲升收服後,雲升公主強製人妖生活在一起,還試探著將一些沒有危害的魔放進來。雲升公主修正著律法,好平衡三者。遠方的太子棠華聽到長姐這行為,纏綿病榻之餘還為憂心,為這裡捏把汗,不斷和雲升通信,還揚言要親自過來。
而無極之棄三族的摩擦,自然也是不停的。
眼下正是修士按照公主殿下頒布的律法,把自己關押了很久的妖放出來,將他們的法器還回去,讓妖離開。那妖卻不信任,大吵大鬨:“你們到底什麼目的?為什麼放我們?我們不相信!”
修士不耐煩:“沒目的!是殿下讓我們放……”
他扭頭跟同伴抱怨:“我就說這些妖殺光得了,放他們出來乾嘛……”
他的同伴重重咳嗽一聲,幾人一起看到了不遠處的雲升公主,連忙禁口。
薑采問雲升公主:“我們不過去看看嗎?”
雲升慢悠悠:“不去。這小事,他們總要自己解決的。這點小事都解決不了,我就換人手。我好歹是公主殿下,豈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二女繼續在街上行走。
薑采道:“你做這些,其實百姓們並不理解,也不讚同。不過是你靠著自己的份在壓著不服的聲音,你擁有的好名聲,都會在你這般行為後,名聲一點點壞下去。大家會說雲升公主不向著人族,向著妖族和魔族,而妖族魔族的人會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哪邊都不討好。”
雲升公主道:“功在千秋。”
薑采沉默一下,微微一笑,承認:“是……果你的構想能夠實現的話。”
但是一萬年後,也未曾實現。
不光未曾實現,恐怕連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曾的信仰願望了。那條墮魔之路,你走的……恐怕比我徹底得多。
薑采道:“這世上,愚昧者永遠是大多數,你試圖叫醒他們,說一遍不夠,要一遍又一遍地不停說。哪一步沒有走好,都會墜入無極深淵,永無翻之日。殿下赤誠之心,卻未必有人理解……其實太子殿下說的也對,殿下這麼好的資質,不去修行,而混在塵世中處理這些事,有些可惜天分了。”
雲升公主扭頭笑,耳下銀墜打在麵上,輕晃叮咚。
笑眯眯:“上天生我,我便沒有浪費天分。擁有此資質,怎敢懈怠不前?必然要燃儘此心此血,好報答上天寬厚之恩。
“百姓們隻是現在不懂,十年,百年……當這天下人妖魔能夠不再征戰,維持著和平,哪怕是虛偽的和平,他們也會知道我今日所做沒有錯。我也不求人理解,這條大道,我會走下去的。”
薑采靜靜聽著。
當一萬年前的雲升公主說這些話時,不知道日後會發生什麼。當雲升公主踏上這條路時,便是寂寞的、孤獨的。沒有鮮花喝彩,沒有掌聲夾道……太子的聲望會越來越高,雲升公主的聲望卻會毀譽參半。
甚至一萬年後,世上無人再記得這些。
薑采忽然明白日後的魔子於說,為什麼會對自己青睞,幾次對自己“放水”,說什麼薑采很像曾的。薑采走的路,也許魔子早已走過。可能魔子知道自己走的路很難,會迎來無邊的詆毀和黑暗,但也許沒想到那條路會那麼黑,會那麼漫無儘頭。
那條路,到底要走到什麼時候能結束呢?
薑采恍惚間,心臟一痛,閉了目。想到自己入夢前,巫展眉是借用了龍女神魂牽連中的魔子的那一點道元之力。
果魔子沒有真正的死,果和張也寧猜測的是真的話,那他們進入扶疏舊夢,那個女子,一定是能應到的……應到了,卻沒有阻攔。
是否是說,魔子於說是想讓他們看看的過往,的故事?魔子於說,是否也曾懷念過那個雲升公主?
但是……雲升公主到底是要何墮魔,能為魔子呢?
整個魔域,可都是魔子為心臟,相依相伴的啊……這是多大的力量,能夠為魔之子?
雲升拍一下薑采的肩:“你在想什麼?”
薑采回神,道:“想何追殺江臨。”
雲升還沒回答,二女就聽天上一道靈獸鳴嘯。下方那些妖看到有妖給人做靈寵,又開始破口大罵,說人奴役妖族。雲升公主一擺手,讓自己的靈獸化了人形,去和那些妖吵架……而自己拿過信件,快速一掃:
“薑姑娘,我們走!
“找到江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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