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可做絕,話不可說滿。
張也寧有幸體驗話說的太滿的後果。
斷情非失憶。既然不是失憶,他就不可能對薑采的事不管不問。何況他如今,怎能說得他對她沒感情?沒感情的人,是不會與她雙修的。
而按照張也寧的本性冷硬,她既然不留神識聯絡,不留便是。他求她什?
可是張也寧雙足被紮在長街黃昏陰影後,望著她修長灑脫的背影,他邁不開那一步,說不那一句“隨你”。因知道她在曆生死迷劫,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沒有過去的仙前的最後一劫,有多難。
他曾花了幾百年都無觸動自的最後一劫“無悔情劫”,而對薑采來說,觸動生死迷劫不難,難的是殺劫來至,她能躲過嗎?
他亦知道他不應多加乾涉。他越保護她,那劫數越不會開啟。可是……薑采若是在他不知情的時候死了,他又情何以堪?
思來去,雜念叢生。他這心魔,怕是在她仙前,都不可能完全渡化了。
張也寧越越心冷,越越煩躁。他對這姑娘又愛又恨,又惱又怨……感情衝擊心房,神識中花枝顫顫搖曳,讓他更是難堪。
薑采等了夠久了。
她回頭望他,目若春冰,冰雪藏笑。
張也寧噓一口氣,低頭認輸:“……阿采。”
薑采:“叫我什?沒聽清。”
張也寧抬目,他眼中冰雪化利刃,恨不得紮死她。
薑采笑容加深。
說了第一次,第次就容易多了。他利索無比的:“阿采,我求你,與我神識聯絡,讓我能隨時知道你是否平安。”
薑采便滿意笑了。
她眼看他沉著一張臉走過來,按住她手腕就要與她定契約。他滿臉的不虞,薑采卻在心中感慨,自之前眼睛看不見的那歲月,真是可惜了。這般美人,生氣時都好看,她心如止水,真乃柳下惠也。
神識中光亮起,薑采沉下心神與他定下聯絡,眉心有青色光與金白色光交纏一下,新融入神識中。
薑采睜開眼,見張也寧正垂眸看她。
她便笑:“還在不高興?彆不高興啦,有我做老婆,你福氣多好。”
張也寧一怔,眸子一閃,一絲赧意快速掠過。薑采這眼睛看到的世界尚且是灰蒙蒙的,她還沒那眼力捕捉到他一閃而逝的神色,她更加不知道他側過頭後,青絲下掩著的耳際,又有紅。
薑采還在說:“如何?”
張也寧定一下神,也不知道她問的是什,他本能否定:“不如何。”
薑采:“不如何,你抓著我手不放做什?”
張也寧一愣,他低頭,果然看到明明已經結完契約了,他手仍扣著她手腕,手指用力,分明不舍放開。他怔了半天,既然神識聯絡了,要不要將人之間的神魂結契、生死共享也乾脆還原。
反正……現實中,他本來就有的。
可是,這樣結契了,薑采的生死迷劫,會不會更加過不了了?
張也寧的猶豫與掙紮,落在薑采眼中,便是另一意思。她都提醒他該走了,他卻仍抓著她的手不放。他這踟躕模樣,讓對感情一向遲鈍的薑采靈感忽至,忽然有了大膽猜測——
他舍不得離開她,卻不好意思說。
張也寧脖頸被人下拉。
他還沒回過神,眉心就一涼,他的墮仙紋正中,被柔軟的唇瓣輕輕一親。
朗朗白,長街人流並不稀少。好像還聽到有妖魔“哇”一聲驚呼。
眉心一燙間,如火燒襲來,張也寧瞬間向後一跌,鬆了她的手,他克製著沒去摸自眉心,但他麵容時是真的紅了,不知是氣是羞:“……你注意一下場合!”
薑采微笑,沒有和他爭辯。她轉過身走自的路,向身後擺了擺手,慵懶又輕鬆:“也寧,再會啦。”
她向來果斷,說走就走。她身形融入人流中後,幾下就失去了蹤跡。而張也寧定定看著人流半晌,輕歎口氣,目中浮起悵然笑:“你呀。”
稍定神,他亦轉身,踏上他該去的方向,與她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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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極之棄步入正軌之時,積年四荒鏡已經尋到了“三千念”。最關鍵的煉製已經完,接下來隻是水磨工夫,太子也算回返王都了。雲升公主已經找不到借口攔他,且她也感覺到弟弟對妖與魔態度的微妙改變,自然覺得棠華回王都也無不可。
棠華畢竟是太子,怎能長期不坐鎮王都呢?
而太子棠華要離開,百葉公主、謝春山、玉無涯自然要跟著他一起回去。這大半年時光,太子煉製器,百葉和謝春山和魔交道,玉無涯一個凡人,不怎和他在一起,但她的哥哥姐姐、叔叔伯伯嬸嬸跟隨著雲升公主戰,玉無涯難得見到自的親人,也很開心。
玉無涯白時去找哥哥姐姐,夜裡回返公主安排給她的住舍。
她回去自屋舍的時候,有時候會將自從外麵帶回來的小物件,放在太子殿下的屋門外。有時候是不知道的野花,有時候是買來的泥人,有時候隻是一片形狀好看的葉子。
她隨意而為,棠華過幾關的時候,總能看到這。
他問她送這做什,那位玉家姑娘聲音輕柔地回答:“我覺得殿下離凡人太遙遠,要殿下更有活人氣息。”
她溫溫柔柔地表示疑惑:“雲升公主仙路走得更遠,卻愛說愛笑,並不和百姓保持距離。殿下身為扶疏國未來的掌權者,怎能離自的子民那遠呢?希望殿下能多多看看我這螻蟻。”
她用這樣的話,來掩飾她的愛慕之心。夜裡簷下漏更滴答一聲,她的心跳加快一瞬,麵容更加紅。
好在這是夜裡,玉無涯太子殿下注意不到。
她沒有要如何,她隻是一生短暫,能夠靠近太子殿下的年月,也許隻有這幾。她稍微妄為,希望殿下能夠記得自一瞬。
黑夜中,風動意動,情絲如綢。太子棠華立在鬆柏幽靜處,靜靜地看著這個眸若清水的姑娘。
在大半年的時光中,他經常在夜裡的時候將神識抽往院中延伸。直到聽到她靠近又離開的腳步聲,他才會回神,繼續和江臨一起煉製器。
他在什?
他在等什?
很長一段時間,棠華都是不知道的。
直到太子棠華離開無極之棄、返回王都的前一天,玉無涯的兄長來向太子殿下請安。
玉家這位兄長是修士,已經活了幾百年,才有這一個最小的妹妹。凡人之身的玉無涯,在玉家是最受嗬護的。玉家兄長來找太子棠華,為的是玉無涯的婚事。
這位兄長爽朗無比,在太子涼涼的目光下,撓頭:“殿下,我父親母親他恐怕都忘了!我這位小妹妹,可不是我修士,她已經年過九,到了婚配的年齡啦。凡人一生不過百年,我妹妹再不嫁人,就老姑娘了。”
他懇求太子殿下:“我常年在外仗,顧不上妹妹的婚事,也不知道王都有什良配,配的上我妹妹。殿下,您能看在玉家幾代效忠王室的麵子上,幫我妹妹挑一個好的夫君?
“隻要凡人!性情得好,得愛我妹妹,對我妹妹好,和我妹妹平平安安度過一生。身倒是無所謂。隻要他待我妹妹好,我玉家養他一輩子都無妨。”
太子殿下幽靜許久。
玉家兄長忐忑:“殿下?”
——這個請求難道無禮了?他是聽妹妹說太子性情沒有看上去那冷,太子殿下還算好說話,他才大膽來求殿下的。
而棠華緩緩道:“玉姑娘的事,孤會記在心裡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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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返回王都的時候,因還沒有徹底離開無極之棄這個地方,眾人便乘坐馬車,一路程並不著急。
馬車足夠寬敞,四人坐著並不擁擠。但是太子看謝春山一眼,謝春山就自覺無比:他一個卑微侍從,哪有身份和太子同車?
謝春山識趣地下去騎馬,百葉公主瞪了他那個難說話的哥哥好幾眼,氣衝衝下車:“我也去騎馬。你不讓我坐馬車,我還不稀罕呢。”
於是車中就剩下了棠華和玉無涯人。
玉無涯抬頭,對上棠華望過來的若有所思的目光,感覺頗怪異。她猶豫著自是不是也配不上和太子同車,應該下去騎馬。她還沒開口,聽到棠華道:“玉姑娘,你看。”
他手掌朝上張開,一叢水從他掌心生。
玉無涯眨一下眼。
那水在他掌心變化莫測,又突然凝一冰刃,在馬車中刮起一道颶風,向玉無涯襲去。在那一瞬,光影利寒,玉無涯後背僵直,直直看到冰刃襲來……下一刻,一捧水在她鼻尖上一觸,滴答融化,消失殆儘。
玉無涯:“……”
棠華望著她蒼白又茫然的眼神,問:“如何?”
玉無涯遲疑半天,問:“我哪裡得罪了殿下,殿下是敲我,還是殺我?”
棠華:“……”
他一怔,身上寒氣深一分。但玉無涯依舊不解地看他,棠華便冷冰冰:“我是讓玉姑娘看一看,術是何其厲害。無是遊戲還是殺敵,道浩瀚萬千,都比你那三腳貓功夫有用得多。”
玉無涯烏黑的眼珠子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