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深淵,向深淵凝望一,真的能忍住不跳下去嗎?”
他是否應該拿扶疏國子民的安危,人類的未來,去於說的魔性打賭呢?他是否應該賭他姐姐一定會贏,一定能戰勝間落到她身上的惡、戰勝她己不可控製的魔性?
他應該賭魔子於說能夠管理好魔族,不會人族開戰?
棠華閉目。
十年前,死傷大半、霧氣蒙蒙的王城重現在他腦海中。那一地的血泊,天上拍翅唱著亡歌的鳥,鋪天蓋地囂張無比的魔物。大人們絕望的喊聲,小孩們的哭泣聲——
“救救我!”
“殿下,殿下救救我妹妹!我妹妹才歲,她不應該死!”
“雲升公主無辜,難道我們活該嗎?雲升公主是人族公主,憑什要管魔域?我不理解!”
“什族平,什百年後我們就會懂……我不懂,我不想懂!我知道我家人死了,我知道不能信任魔!我知道雲升公主帶來了希望,又毀滅了希望。
“她不是劊子手,可她是遞刀的那個人!”
“殿下,殿下,救命!”
“殿下,我們是您的子民啊!您不能拋棄您的子民……”
棠華驀地重新睜開了。
日頭炎炎,他額上滲汗,冬日這樣的天氣,他站在街上,厚重衣袍被己的汗水打濕了後背。
武士們屠殺鮫人族,鮫人族少主複活於說,鮫人族少主拿走了離光珠……那個少主一定會回來,於說也一定會回來。
殺鮫人族的手下有錯。是鮫人族人族做生意,卻毀約在先。棠華不能因此而殺他們。
同時,魔不可信任。於說保證的魔不會卷土而來,在棠華對魔的偏見認知中,這種保證他對姐姐的信任一樣,都搖搖欲墜。
棠華很快做了決定——“要在魔子還有那強大的時候,困住魔子,將魔子困在王宮中,掐斷她魔域的聯係。”
他不能讓己的姐姐成為魔域的人,他要困住姐姐,不能讓姐姐再受到間人的唾罵。
而要困住姐姐……棠華再一次地閉目,這一次,他的睫毛被汗水打濕,濕漉潮熱,正如他的一顆心置身冰火兩重天。
他手蜷縮又放鬆,放鬆又蜷縮,他手被握出了一手血,他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淡——想要困住以整個魔域為養料的姐姐,他一定要變得比姐姐更強才行。
他一定要足夠厲害,才既能保護子民不被魔侵擾,又將姐姐困於王宮。
雲鶴還在模擬下屬的聲音:“殿下,接下來怎辦?要追殺那些逃跑的鮫人族嗎?”
棠華冷淡的回答,傳給了雲鶴。雲鶴將帶著他的命令,傳達給下屬們:
“追殺鮫人族,將鮫人族屠殺乾淨,目擊者皆殺。離光珠一事是人族之恥,人族善待妖族,卻不能接受妖族的戲弄。
“但是,你們不要去追殺。你們跟著我回王城,準備另一場大戰。
“讓無極之棄的將軍們、官員們去殺鮫人族。鮫人族不滅,無極之棄的將軍們不得返回王城。讓無極之棄的大將軍,玉將軍與我通話——我要告訴他,他這一次的敵人,是誰。”
“對他曾經的上峰,領袖,他應該效忠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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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又五日,時間快速流動。
王城中一派平靜,不知道外發生了什樣的亂變。有陪著玉無涯的賀蘭圖有時候突然焦慮地從夢中驚醒,心中不祥感日益加重:
他聯係不上己母親了。
他好幾日在識中聽不到母親的聲音了。
母親是金鼎龜一族的王,又疼愛他十分,他要來王都,母親反對又反對,最後還是因為憐愛他,讓他回來了扶疏國王都。但是臨去前,母親拉著他上岸,抱著他這無法幻形的小龜,拿著無極之棄城鎮中買來的書一字一句地教他:
“不要人妖相戀!妖族人族不能相戀!”
賀蘭圖哭笑不得,又羞窘萬分。他一個不能人族說話、不能幻形的小妖,怎人相戀啊?母親實在太杞人憂天了……而就是這樣的母親,賀蘭圖好幾日聽不到母親的聲音。
賀蘭圖焦躁地爬下床,爬到殿口,看到清冷月光下,玉無涯抱臂立於柱前,遙望著不知哪裡的方向。
賀蘭圖心中一揪,又靜下來:天龍長老還有等到太子歸來,太子失約已經整整十天。
一定發生了什。
他就算要離開,要回去己的族落,也應該在確認天龍長老平安之後再走。
賀蘭圖憂慮之時,看到一道光落下,幽藍如電。這熟悉的道光,然是扶疏國的太子回來了。賀蘭圖鬆口氣,心想幸好幸好,終於回來了……他還以為這位太子殿下失約,要拋棄天龍長老了。
殿宇前,玉無涯突然抬起,看到院中落下的那道浩渺身影。
她站直,看到他子夜一樣漆黑的睛。
人靜靜凝視。
夜這漫長,天幕星辰那璀璨。這靜而美的子夜,玉無涯看著棠華,心中浮起些許不安,覺得哪裡變得不一樣了。
也許是他蒼白的臉色,也許是他過於幽暗的睛。
而就在這時候,王宮的侍衛仆從們發現了太子回歸的蹤跡。他們興奮萬分,知道殿下歸來,定會去找玉姑娘。玉姑娘的生辰宴已經晚了整整五天,但是棠華在離宮前,就吩咐他們該如何操辦盛宴了。
有殿下回來的時候,這生辰宴對玉姑娘才有意義。
於是,棠華聽到“砰”“砰”地連續巨響聲,他抬頭,看到天上絢爛綻放的煙火如遊龍,五彩繽紛,浩大無比。不王宮,整個王城都被這煙火包圍。
還有整座王宮的燈火都亮了起來,流水宴瞬間操辦,華麗的衣袍、美味佳肴有了意義,宮女侍衛們進進出出,一整個王宮的人都醒了過來。
玉無涯目露驚訝,又在仰頭看煙火時驚喜萬分。
她中蕩著歡喜的笑,她正要與棠華道謝,巨大的煙火爆炸聲中,她聽到棠華淡然涼薄的聲音:
“玉姑娘,幫我渡無悔情劫吧。”
那聲音靜到極致,在煙火喧囂中本不應該聽到。可那聲音如刺,忽然紮了過來,不退讓,不委婉,有猶豫。
玉無涯看向他。
她中的歡喜笑容還有斂下,她不解地看著他,好像有聽懂他在說什。煙火再一次在空中炸開,棠華又重複了一遍,說:
“我要渡無悔情劫了。
“從今往後,我就不與姑娘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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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魔域的阿追,哭了一頓後,心中不安,想向父王求饒。她已經成為了己最不喜歡的男兒身,可她父王還不知道。離光珠已經了,她要回去跟父王道歉,希望父王原諒她。
深夜之時,阿追潛回人間,回到蒲淶海。她站在鮫人族的地盤中,看到海中血泊流腥,死屍漂浮。目中所及皆是傷殘、死亡,變成少年的阿追在海中奔跑起來,不斷地撲過去看族人的屍體,不斷地去翻找。
他心頭越來越慌,奔跑的越來越快。
“啊——”
絕望的、淒厲的、痛苦萬分的嘶吼聲從他喉嚨中發出,他在海水深處抱住己父親的身體,大哭起來:
“父王!”
而無極之棄的將軍戰士們,在玉將軍的帶領下,包圍向他。深海之中,阿追抬頭,目泣血珠,恨意連連。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是你們殺的嗎?我要殺了你們——”
玉將軍凝望著他,似乎透過他,看另一個藏在少年身後的影子——那是魔子於說。
是他曾經追隨的公主殿下,也是如今魔頭的首領。太子要囚禁這魔頭,不惜以萬千無極之棄百姓為誘餌,以鮫人族為誘餌,以鮫人族少主為誘餌。
十年前,魔襲王城之事,再不可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