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華聲音微厲:“擦乾眼淚,和我走!如果真能把你姐姐囚禁了,你再日日抱著她哭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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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風雲巨變之時,蒲淶海上的人間煉獄天,腥風血雨日,在塵埃落定後剛剛結束。
在戰爭結束、人族全都離開後,海上金鼎龜的屍體大山中,一果殼般大小的“珠子”冒了出來。妖族的屍體在果殼上浮的時候,不斷地被衝入海水中,向蒲淶海的深淵墜落而去。
一隻隻死了的金鼎龜在失去天地靈氣庇護後消失於海上,化為泡沫。層層疊疊,光華流離。一重重金光在沾著血腥的海水中浮動又流逝,光華璀璨而迷離,這座屍山緩緩倒塌。
他們弓著身,化作原型後四肢前伸,龜殼向外。傷痕全在龜殼上,柔軟的身體內部朝內,在護著什麼。
果殼般大的“海市蜃樓”的法器飄在海水上,慈悲而冷漠地看著金鼎龜一族的滅亡。但是“海市蜃樓”的存在,又說明金鼎龜並未真正滅族。
在一個個金鼎龜的屍體消散後,最後一隻龐大無比的金鼎龜的龜殼,露在了海水上。這隻金鼎龜還有呼吸。
這隻金鼎龜顫巍巍地,從懷裡抱出一隻小金鼎龜。當小龜終於能看到外麵世界時,看到自己母親傷痕累累、氣息奄奄的真身,賀蘭圖眼中豆大的淚水倏忽砸落。
周圍族人的死屍不斷消亡,殘留的靈氣包裹著他們。
金鼎龜一族的首領,賀蘭圖的母親,帶領著所有族龜奮力抵抗棠華太子親自率領的人族軍隊。金鼎龜不敵之後,隻想保留殘餘力量。
這位族長,對賀蘭圖張口吐出他們妖族自己能聽懂的話:
“小圖,你還太小了,什麼也做不了,人族和魔族之間的戰爭,你既參與不了,我也不想你參與。幸好我們還有‘海市蜃樓’,你藏到那裡麵,好好修行,追求大道。
“我妖族實在太弱了。如果你好好修行……說不定我妖族,我金鼎龜,還有崛起的機會。
“但是你現在太小,我不願意讓你記得現在的這些仇恨。這些仇恨會讓你生魔心……我們妖族選魔氣修行,確實比用人族的方式修行快。可是控製不住魔性,魔族的修行就是一條不歸路。
“你要好好修行。
“我們壽命漫長,這對於我們的修行不算好事,卻也算好事。我們修為進度慢,但我們可以俯視人間千年萬年而不朽。終有一日,人族會衰落,魔族會衰敗,故人會老死病死,但我們依然長存於世。
“隻要時間夠久,那也千年可期,萬年可待,我妖族,也有問鼎大道的那一天。
“等到了那時候……你再去報仇。
“在此之前,為了保護你,請忘掉這段仇恨,忘掉這段恩怨。”
這隻金鼎龜族長,用最後的力量罩住自己的兒子。她慈愛的目光望著自己這隻小小的、遲遲不能長大的孩子。妖族的壽命這麼漫長,孕育子女這麼困難……她終是沒有機會看到兒子長大。
但是,千年可期,萬年可待。
報仇的事情,他們不著急。
金鼎龜渾身是寶,包括他們死後的屍體。在這位族長的施法下,所有金鼎龜的屍體消失,化作靈光,罩在了賀蘭圖身上。整個種族的力量在洗浴衝刷賀蘭圖的骨血,無數的修行經驗通過這種方式進入賀蘭圖的神識中。
在賀蘭圖一生的修行中,在無人指導他如何修行的時候,這些留在神識中的東西,都可以冥冥中為賀蘭圖指點方向。
在這種力量的衝刷下,連續三聲神魂離開的聲音,是那些曾經在賀蘭圖神識中做了手腳的人的力量,被這種衝刷打破——盛知微的留下印記,太子棠華的留下印記。
同時,金鼎龜族長身體漸漸消失之際,力量也越來越弱。她抓緊時間,用最後的力量去消去幼子這些年的記憶——
消去幼子的所有記憶,讓記憶被封印在神識深處。
什麼時候,賀蘭圖自己的力量足夠衝破這封印,忘掉的記憶才會重新回來。
賀蘭圖的原型泛著光,他得到龐大的力量,但他不滿足於此。記憶在彼此拉扯,相互之間博弈,他神識痛得厲害,神龜的眼中滲出紅血絲。
他輕聲:“不。”
他聲音發著抖:“不。”
他漸漸淒厲:“不——!”
他進入夢境,這不是他的目的!他以為他隻想知道種族是如何滅絕的,但是親眼見到的時候,刺骨的仇恨給他帶來更深的折磨。
他絕不允許自己像母親希望的那樣苟且偷生,忘掉一切。因為——
賀蘭圖厲聲:“我並不是一萬年前的我!”
倏忽間,神龜眉心驟然大亮!巨大的力量在他有意識的牽引下,全部湧入他身體中。他動用自己所學到的所有法術吸收這力量,周圍神龜們消失的速度加快,連他母親臨死之前,也愕然地看著幼子。
他母親閉眼之時,露出感慨又欣慰的光:也罷,也罷。
整個種族的力量加持於身,曾經是對他的保護,現在則轉為他自己的法力。他的靈力不斷攀升,神識不斷拉扯,屬於長大後的他的道體,再一次和體內的幼年的他的道體生出拔河掙紮來。
萬道金光,血腥加重,所有光滅後,浮動的海水中,一個少年人形出現,眼角的花瓣妖紋倏忽一閃,豔麗萬分。
賀蘭圖睜開了眼。
他獲得了長大後的他應有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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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疏國的太子和公主一起去處理阿追之時,王都的守衛森嚴。
所有人都提防著魔物的襲擊,也做好迎接這一戰的準備。
玉無涯被臨時調入王都,她像自己哥哥曾經做的那樣,帶領著士兵著在城門四方巡邏,不放過任何氣息,不允許任何魔從城門的方向進入王都。
混亂的城東門口,發生了戰鬥。
玉無涯前往東門,遇到一個渾身浴血的少年。
她愕然:“是妖?”
賀蘭圖手中提劍,一身修身武袍,一身修為和劍術,既來自他萬年來自己的摸索,也來自劍元宮對他的教導,還來自天龍長老對他的耐心教授。
他聽到天龍長老的聲音,便緩緩回身。
玉無涯看到他蒼白的臉,漆黑的眼,還有眼角明豔萬分的妖紋。這是一個漂亮到極致的妖族少年,一身的冷冽殺氣和渾身血腥味,卻讓他如煞神般,所向披靡。
玉無涯聲音微沉:“一個妖闖王都?此時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快離開。”
賀蘭圖定定看著她。
他舉起了手中劍,朝向她:“我來殺太子棠華。”
玉無涯厲聲:“放肆,大膽!”
賀蘭圖低笑。
他問:“您真的不記得我是誰嗎?”
他淒聲:“我是您曾經救過的那隻金鼎龜啊,天龍長老。可是你們是我的仇人,原來這麼多年,連天龍長老您,也是我的仇人啊……請您讓開,我一定要殺太子棠華!
“現實中他成了墮仙,我殺不了他。難道一個夢境,我還殺不了他嗎?!”
話聲一落,他身如閃電向前遁行,玉無涯卻不比他慢,化光而擋。極快的兩聲劍器撞擊聲,玉皇劍之威,將賀蘭圖向後掀開三丈。但少年習劍多年,他是劍元宮的劍修,一個實力沒有達到巔峰的玉無涯,並不足以讓他畏懼。
賀蘭圖落地,黑發拂麵,目若子夜。
他用古怪的、迷離的眼睛看著對麵那看著纖柔的持劍女郎。
他手中劍慢慢抬起:“不知天龍長老親手教我的劍術,可能對抗此時的你?我從未有機會和長老您試劍,我從不敢想象會有這麼一天……長老出劍吧!”
聲音變冽,再次迎戰!
玉無涯一身雪袍被風吹揚,她並不知道這妖族少年一直稱呼她為“長老”是何意,她和他打鬥中,切聲極低:“離開這裡!今日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玉無涯麵容冰寒:“太子棠華是你殺不了的……快離開!你若是我養的那隻小龜的話,就聽話。”
賀蘭圖淚水濺落,他始終是一個文弱的妖族少年。他看著玉無涯的麵容,心中就一陣陣絕望與難過。
原來在真正的當年,他既忘了她,她也在漫長歲月中忘記了他。
賀蘭圖輕聲:“遺忘就能掩蓋仇恨嗎?我不需要!我所有族人都死了……我若不複仇,我情何以堪?”
賀蘭圖鬥法更快更狠,不肯停下。
二人戰鬥劇烈時,玉無涯手中神劍突然一顫,有一瞬間不受她控製。她因此出劍遲了一息,賀蘭圖的劍本已挑到了她脖頸,見狀他突兀收力,向後疾退。吃了這一擊反噬,賀蘭圖悶哼一聲,捂住心口,驚怒地瞪眼看天龍長老。
但是他很快發現玉無涯為什麼失神。
他和玉無涯一同抬頭,看向瞬間漆黑的天幕,被烏雲蓋住的蒼穹。
魔氣滾滾,自東而來,怒卷王都。半空中那看不透的魔氣中,魔修們密密麻麻在後,為首的,黑衣女子身形隱隱露出,越來越清晰。
地麵上,玉無涯手中的劍錚鳴不住,顫抖著想奔向舊主。
玉無涯勉力壓製,閉一下眼,聲音苦澀:“魔子……到底是親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