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知微終於回了頭,看向身後站著的女修們:“如果是一條死路呢?”
女修們一怔,然後齊齊俯身而拜:“島主做的事,一定不會錯。”
“島主曾將我們從那種命運中救出,讓我們從無生皮變成逆元骨,我們對島主感恩戴德,哪裡會質疑島主所為?”
盛知微說:“有一件事,也許可以讓你們既不用當無生皮,也不用做逆元骨。修行速度比不上逆元骨,你們可願意?”
眾女怔忡,然後小心翼翼問:“島主是說,我們可以擺脫這種血脈?”
盛知微望著她們。
她們問得很小心,很謹慎,不敢抱有太多期待,隻怕期待再一次落空。可是她們眼中在那一瞬迸發出的星光如火,點燃雙眸。盛知微瞬間明白她們真正的心意了。
盛知微抬頭看天上雲煙,釋然無比地笑一聲。
她喃喃自語:“江臨都不在了,這人間世,對我又有什麼意義呢?”
她在這一刹那做好了決定,從山石上站起,向虛空中邁出一步,便向巫家走去。
女修們在後追問:“島主,您去哪裡?”
盛知微朗聲笑,聲音裡帶一份想通了的肆意:“去找解救你們的法子。你們繼續跟在尊上身邊吧,他日,我必將結束你們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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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域中,日夜不變,唯月永恒。
天黑天亮,空無人息,當魔修們離開這裡,魔域的存在本身便毫無意義。
薑采慢慢地睜開眼。
她發現自己靠在張也寧肩頭,不知怎麼被他帶到了一處火焰山頭。下方濃漿翻滾,新的魔物們掙紮著要誕生,卻遲遲不到誕生的時候。無風也無雲,隻有一輪明月照在天上。
二人坐在懸崖邊,雙腿伸出懸崖外,沒有落足地。這一切不讓人惶恐,反而讓人自在。
薑采頭抵著張也寧的肩頭,再一次垂下眼皮。
張也寧立時發現她醒了。
他低頭:“還好嗎?”
薑采“嗯”一聲。
睡了一覺,她的情緒確實平穩了很多,腦中也不再亂哄哄的。她靠著張也寧的肩頭,少有地獲得一夜好夢,更難得的是,夢醒之後,張也寧仍然沒有消失,仍然陪在她身邊,安靜地等著她醒來。
和織夢術中一點都不一樣。
薑采微微笑,閉目喃喃自語:“我最喜歡月亮了。”
張也寧一怔,並不言語,而是低下頭。
她仰頭,與他輕輕交換一吻,溫馨又親昵。
薑采滿足地喟歎一聲。
張也寧眸中染了絲笑,他被薑采拽住衣袖。薑采眼睛也不睜,非常直接地問:“你的情花重新開了吧?我不問你,你是不是一直不打算說,打算一直瞞下去?你瞞得住嗎?隻要我進入你神識,不就看到了嗎?”
張也寧淡聲:“也沒想瞞你。”
薑采抬眸,輕輕挑起一邊眉,眉梢痣那麼一閃,他眼睛便移開了。
他咳嗽一聲,仍是雲淡風輕的模樣:“隻是沒找到合適說的機會而已。”
薑采似笑非笑看他。
他轉移話題:“師妹有聯係我。”
他將薑采休息那段時間自己和辛追的聯係解說一番,再說了自己對三天合一的推演。薑采低頭玩著他衣袖,敷衍地“唔”了一聲。
張也寧總結:“……所以,師父與雲升是要不死不休。師父不惜三天合一,斷絕自己其他生路,也要送雲升隕落。”
薑采漫不經心:“唔。”
張也寧:“所以你想怎樣呢?”
薑采:“你怎麼想?”
張也寧看她慵懶隨意,連句話也不多說。他心中因此多些喜愛,隻因平時總見她行動力那麼強,少見到她懶懶的模樣。他總是喜愛她少被人看到的那些樣子,所以他一動不動,不光任由她靠肩,任由她玩他的袖子,還要耐心地回答她的問題。
隻怕驚醒她,她又要讓他辛苦追隨。
張也寧說:“滅神榜一事,師父一定會湊齊人。這百年間,甚至更早以前,被逼著墮魔的人,未必找不出三個。師父不過是怕雲升太過強大,普通墮魔者鎮壓不住雲升。
“而要結束他們之間的糾紛,師父會選自己做主陣,百葉姑娘已經死了,那麼天龍長老、巫姑娘、盛姑娘……甚至師妹,小圖,你師兄,都是我師父選好的人。他親自出手的話,必然會讓他選好的人入場該去的地方,讓滅神榜發揮作用。
“而如果不想他這麼下去,不想這些人犧牲,其實你我二人,都是最好的犧牲者。你是先天道體,也是墮魔者;我亦有先天道體,且是墮仙,以墮仙之力入滅神榜的陣眼,必然作用極大。再有一人,那我便不能逼著誰做犧牲者,隻看機緣吧。
“我隻是說,若你我願意犧牲,滅神榜祭出,無論是我師父,還是雲升仙人,都會隕滅於其中。害了修真界、人間界、魔域整整一萬年的恩怨,便能就此結束了。”
他停頓一下,問薑采:“所以你怎麼想呢?”
薑采緩緩說:“可是那樣的話,我也會死。你嘛……你是墮仙,也許不會死,但會因此沉睡很久吧。”
張也寧溫聲:“沉睡前,我可以複活你。但是之後,你得等我醒來。”
薑采仰臉,似笑非笑:“哦,我要等睡著的月亮再次垂憐醒來麼?那得什麼時候啊?你知道你會沉睡多久嗎?我能活到那麼久嗎?”
張也寧仍然溫和得不像他平日為人:“也許我醒來的時候,你已經成就真仙了。阿采,你那麼厲害。這世間有沒有我,你都會那麼優秀。你若成不了真仙,這世間便再無人了。”
薑采微笑,道:“真好。我要花千年萬年地等一個墮仙醒來啦。”
她雖然這麼笑著,但她眼睛裡並沒有笑意。
張也寧便看著她,果然,他看到她目中漸漸森冷,戾氣一重重浮上,尖銳鋒利的氣勢,如劍出雲霄,誰能迎之?
薑采冷冷道:“我可以犧牲,可我憑什麼為他們造的孽犧牲?我為什麼要做這麼沒有意義的犧牲?我選擇以身侍魔,是天下再找不到比我這個先天道體更好的容器了,可是就連魔疫,也是因他二人的恩怨搞出來的。
“我一直為他們收拾爛攤子,我也不抱怨什麼。但是到了今天,還要讓我這麼做,我覺得這太過荒唐的一切,讓我的犧牲顯得很廉價。我願意為了蒼生而死,可我不願意為這麼可笑的理由去赴死。
“我不願意那麼沒有意義,我也不許你擅做主張,做什麼滅神榜的輔陣之一。”
她手揪住他衣領,霎時扯得他蹙一下眉,而她凶悍萬分:“你聽明白了嗎?我們不做那種事。”
張也寧平靜看她:“這是最簡單的解決事情的方法。”
薑采開玩笑:“人家不要,人家就要選麻煩的啦。”
張也寧一噎,她哈哈大笑,正經一些:“那我就選麻煩的。我要與永秋君為敵,與雲升為敵,你幫不幫我?”
張也寧永遠很冷靜:“怎麼為敵?你殺不了仙人。仙人不死不滅,我不是告訴過你嗎?”
薑采貼著他的唇,輕聲:“殺不了就不殺,鎮壓如何?我要鎮壓他們,要將他們可笑的恩怨宣傳得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要讓他們像我們前世那樣去鎮壓無極之棄,去鎮壓焚火修羅界的魔……你幫不幫我?”
張也寧望著她。
半晌,他笑一聲:“你這願望又大又麻煩。”
薑采挑眉。
他偏過臉,淡聲:“不過我早就想到薑姑娘肯定更喜歡這種快意恩仇的方式了。”
薑采目中露出了笑:“那我們好好琢磨一下。”
正這時,她神識中響起謝春山的聲音:“阿采,你和妹夫在哪裡?雨歸醒來了,我這邊來了一個客人,有事我們需要當麵商量一下。”
薑采回答:“正好,我也有事與你們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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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春山等人辛苦來到魔域,又在焚火修羅界找到那坐在懸崖邊玩火的薑采和張也寧二人。
薑采青衫覆腰,腰肢纖細窄勁;張也寧白衣如霜,時而濺上魔氣火星。他二人這般滿不在乎的輕鬆閒適,讓謝春山等人微微一怔,恍惚以為走錯了路,遇到了錯誤的人。
大敵當前,怎麼這般輕鬆?
薑采回頭,向他們打了招呼。
她目光含笑,從幾人麵上一一掠過:謝春山,雨歸,還有盛知微。
謝春山指盛知微:“盛姑娘想投靠我們,和我們合作。她說身死也無妨,成為滅神榜的輔陣也無妨,隻要她身死後,我願意幫芳來島女修們解除她們的命運就好。”
盛知微向兩人點頭致意,不多說什麼。
雨歸剛剛蘇醒,正是虛弱,看到薑采卻很開心。隻是鑒於張也寧在薑采身邊,那般仙人風範,讓雨歸卻步。雨歸便隻是笑容溫婉:
“夫君在巫家負責大戰,我沒什麼事,就與謝師兄一同來見師姐。另外,我還想請求師姐一件事,請師姐你們作戰時,不要傷害展眉。我願意前去戰場,帶展眉妹妹回來。
“妹妹是巫家人,不管是墮魔還是修仙,我與夫君都不會放棄妹妹。”
薑采頷首。
謝春山問:“那你要和我們商量什麼?”
薑采笑盈盈:“我打算和也寧辦婚禮啊。”
眾人齊齊一怔,呆呆看著二人,因太過突然,隻有雨歸結結巴巴說出“恭喜”二字。
謝春山皺眉:“你們搞什麼?”
薑采仍笑:“天下一共就三位仙人,三位仙人之一的張也寧辦婚禮,宴請天下,天下修士總有人要來的吧?借助這個機會,也寧可以回歸修真界啊。總不能永秋君和雲升那裡鬨得風生水起,我們也寧也是仙人,卻被忘得乾乾淨淨。”
謝春山喃喃自語:“這是策反啊……”
張也寧道:“還有‘三天合一’。”
薑采看著焚火修羅界的火焰和那些在火海中掙紮的魔,她自己也覺得好笑:“真沒想到有一天,我連自己的婚宴都要加以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