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陵輕聲:“因為怕有人喪心病狂,歸來後造就更多殺戮……天亮後,大戰開始之際,諸位便要各憑本事。
“今夜我等密謀之事,不管諸位願不願意合作,希望走出這個大殿的人,至少不要去告密。整個玄真界能夠平安度過此劫,皆在今夜。不求必須相助,但求不來破壞。
“我等也不要諸位發誓,不做什麼契約了。都是此界之人,都受此事毒害,諸位自己琢磨吧。”
眾人默然,都不說話。
半晌,雲枯君先扭頭向殿外走去:“我去安排我劍元宮的合作事宜。時間急迫,不得耽誤。無論成敗與否,明日再與諸君共飲吧。”
眾人紛紛回過神,各自拱手告退——
“無論成敗與否,明日再與諸君共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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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仙人之間的博弈,也是整個世界與仙人之間的較量。長達千年萬年的時間,包括曾經的扶疏古國,如今沉默而緊迫的對抗,都幾乎從未有過。
曾經凡人試圖弑神,終究失敗,淪為滄海一粟,浮塵無跡。萬年後,再一次誅神之戰開啟。
眾人密謀之時,張也寧開啟三天,當薑采被卷入三天空間,張也寧同時感應到,永秋君的氣息,從三天中徹底消失。當薑采的神魂落入未來天時,正是永秋君的氣息從這個世界徹底離開之時。
仙人三天合一,當永秋君氣息離開之時,整個未來天的法則悄然無聲地演變。當未來天再不存在永秋君、雲升這兩位仙人後,未來天的世界,已經和張也寧他們知道的世界很不一樣了。
即使進入三天,也無法乾涉三天。神魂落入這個世界的自己體內,能親眼觀看此間界,卻連與自己對話都不能。
隻有仙人能和自己互相感應,互相對話。
薑采和謝春山都落入未來天,張也寧本人前往過去天。在那片浩然大雪中,就如他曾經做過的那個墮仙夢一樣——
煙霧飛繞,雪粒簌簌。
張也寧一步步走向北荒之淵的冰天雪地,那被枷鎖困住的前世的他本低垂著臉,麵容如雪,亙古平靜。前世那人在某一瞬緩緩掀眼皮,雪凝在他睫毛上,他幽靜地看著後世的自己走來。
這個世界,雲升已經離開,永秋君已經離開,即使再有妖魔禍世,恩怨也和他們沒關係了。而生生困於此地鎮魔的墮仙張也寧,便也得到喘息,也能夠離開了。
前世那墮仙道:“你終於來了。”
張也寧聲音清泠悠遠:“從你投入我的夢境,一直引導我做那個墮仙夢,不惜讓我生出心魔,難以渡過成仙劫數,讓我依舊成就墮仙……你就在等著這一天了吧。”
他冷然:“你早就感應到了這一天的到來。你知道我終有一日,會走向你,會來見你。”
那墮仙平靜看他,說:“我們本就是同一人。”
風雪彌漫人眼,萬籟靜到極致,便生寂寥。
張也寧垂下眼,道:“是。”
他俯身,如同照鏡子般,看著另一個自己:“你是過去的我。我是未來的你。你我本為一人。”
他說:“雖然早知你的答案,但是前往未來天之前,我仍要問你一句,你可願與我三天合一。若你不願,我是無法違背你的意誌的。”
天長地久,亙古幽靜。那墮仙的睫毛上雪霧粘結,眼如黑玉琉璃。他靜如冰雪的麵容上浮起些低悵的笑,道:“我早就等著這一天。我早就知道,若有一日我能夠得到解脫,也隻會是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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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天中,進入此界的薑采在自己的神識中沉睡,靜等著與此界自己溝通的那一刻。她隻有那一個機會,若此界的她拒絕三天合一,連她也沒有法子——張也寧說,她不能乾涉天地法則,選擇權在此界人的手中,不在她手中。
而薑采進入的這個世界,天地法則早已和前兩天不同。這裡如同一個重置的世界,既從來沒有永秋君的存在,也從來沒有雲升的存在。
一萬年前的扶疏古國,從來沒有過太子棠華,公主雲升,隻有一個小公主百葉。扶疏古國的滅亡與那二人的征戰恩怨無關,隻是時間流逝的自然產物。
扶疏古國中修行的公主百葉早已在漫長時光中身死,這個世界若再有百葉,那也是因緣際會轉世後的百葉,不是那個攪和於兄長和姐姐恩怨中無法善終的可憐公主。
而薑采的師父,玉無涯,也不存在了。
玉家姑娘或許從未踏上修行路,或許雖然修行,但活了幾百年便隕落而死。這個世界,和薑采熟悉的天差地彆。
這個世界的薑采,沒有人引她踏上修行路,她沒有修行的時候,便和所有孤兒、混混一般做著討人厭的小孩。可她的修行天賦,她的先天道體,又如明珠般,讓她無法在人群中遮掩光輝。
桀驁無比的薑采因為被人覬覦先天道體,被修士偷偷暗算,她明白自己的遭遇為何如此後,逆反心生,一氣墮魔。她從未踏入修行路,直接投入魔族,成為魔修。
沒有雲升公主犧牲自己開創魔域,這個世界的人、妖、魔混戰於同一個世界中。千萬年過去,修士們建立各大門派和魔修對抗,而魔修也有自己的魔王,對其他族群喊打喊殺。
這個世界,是極為混亂的、沒有人修正過的混沌玄真界。
當年幼的張也寧因為先天道體而被長陽觀的人發覺,被人引路踏入修行之路的時候,年幼的薑采卻因為先天道體遭人覬覦,而與修士們為敵。
當張也寧坐於菩提樹下日日修行時,薑采已經成為一魔修,既和人修為敵,也和那些不團結的魔修們為敵。
少年張也寧日日做早課,一遍遍聽著長陽觀的鐘聲敲響;少年薑采殺掉一魔物後,開始萌生爭奪魔王的想法。
青年張也寧開始踏出長陽觀,為了求仙路尋找機緣,開始四處遊曆,降妖除魔;少年薑采無法控製自己的魔性,發現自己被魔性控製,難以製止殺戮欲、望,她行走於天下,趔趔趄趄、茫然無比地尋找著壓製魔性的法子。
蒲淶海上,神魔之戰,薑采將這片海攪成血海滔天,她張狂肆意,漫不經心:“你們這些人修,修為都不怎麼樣啊。你們比我修行都早得多吧,看起來你們都打不過我啊。”
受傷的人修們大怒看她:近年來,這位魔女是魔族的新秀天才。修魔本就比修仙快,何況她還身負先天道體……
眾人大罵:“你身為人族,自甘墮落,和魔族沆瀣一氣,成為魔修……你這個魔女!”
少年薑采大笑,她一揚手間,便已經預見這些人都要被她一掌掀翻腦殼的路數——“我怎麼修行,跟你們有什麼關係?技不如人,認輸就是!我看你們這些正統修士,全是廢物!”
她縱身掠入殺陣,眉目間殺氣騰騰,眾人駭然:“我等都是大門派的弟子!你殺了我們,門派長老們不會放過你!”
薑采魔性難控,厲聲:“那就殺光你們,就沒有人告狀了!”
她一身自學成才的法術,武器一會長劍一會長鞭,亂七八糟。她路數百變,這些修士根本不是她的對手。逃又逃不掉,眾人慘然,已經覺得自己要死在此魔女手中——
天上徐徐有月升起。
眾修士眼睛一亮,紛紛求助:“張師兄(道友)救命!”
少年薑采立在被鮮血染紅的海水上,迷惘地抬起眼,看到空中升起濛濛月華,月華之光清寒高邈。半路出家的她並不認識來者是誰,便隻是警惕望著。
她模模糊糊地明白,能夠以月為法相的人,絕不簡單。
浩天之下,月懸高空,一白衣青年自蒲淶海的另一麵幽靜踏步而來。衣袂飄飛,氣度高潔,麵容俊逸。
宛如謫仙人臨世,簌簌間,又如月下飛雪,天地皆白,唯月永恒。
張也寧踏月而來,垂眸望她。
薑采警惕,聲音冰冷:“你是何人?你要從我手裡救人?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她於戰鬥上格外有天賦,淩身動作間,卻見月光浩然,她身形被定住,同一時間,青龍聲吟,一道青色長鞭飛來,捆綁住她。她越是掙紮,那長鞭便捆得更緊。
她倔強萬分不肯認輸,寧可被那神力捆綁得頭破血流,長鞭紮入肌膚,她跌入蒲淶海中也一聲不吭。
但是入海之前,青龍長鞭又卷起她,將她卷向那個謫仙人一般的青年。
少年薑采吐口唾沫:“呸!”
他冰雪般的麵容低垂,俯視她半晌,伸出素白修長的手,在她眉心一點:“你身負先天道體,卻如此浪費天賦。日後,你不得作惡,且跟著我吧。”
薑采大叫:“鬼才跟著你!我從不屈服任何人,不聽任何人的命令——你……”
她倏地收聲,一連串大罵聲,在她抬起頭,與他雙眸對上時,全都結束了。
飛揚縱起的白色道袍驚鴻若雪,他背過身,背影清薄修長,漫漫踏水而走。而被青龍長鞭所束縛,薑采被迫跟上他的步伐。她盯著他的浩渺青煙一般的背影,失魂落魄。
那道月下飛雪,在此後長年累月中,懸於她心間。
長眉連娟,微睇綿藐。
色授魂與,心愉一側。
作者有話要說:想不到吧?完結之前,還讓你們看到了未來天中,寧寧和薑薑的另一種緣分。你們想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