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采已清楚他那性子,便繼續說話,引出自己的目的:“你在外遊曆,教我修行方法,教我道學陣法,教我讀書寫字……你們門派不管你嗎?我聽說,你們這些門派,可是很講傳承的。”
見他仍不理會她,她笑嘻嘻:“你說,我要是去長陽觀告你一頓,說你私傳門派絕學,你會不會被懲罰?”
他終於抬頭覷她一眼,道:“我沒有教你門派法術。我隻是教你最基本的、人人都可修的法術。”
薑采不服氣:“你教會了我許多!其中每樣都和長陽觀無關?我不信。”
張也寧:“薑姑娘天縱奇才,自己領悟的法術,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薑采一怔,然後臉紅。
她悄悄地從俯趴的姿勢變成端正坐姿,悄悄整理一下自己的頭發、衣袖。她平時並不在意形象,這時候臉頰滾燙,隻怪罪夏天太熱,午後太悶。
但她心口突然的疾跳,卻似乎有些沒道理。
薑采學著旁人家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咬唇問張也寧:“你當初帶我走,捆走我又不殺我?為什麼啊?你為什麼待我這般好?你心裡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張也寧:“……”
他緩緩合上書,問她:“你以為我有什麼目的?”
薑采理直氣壯:“我以為你見色起意,看我長得漂亮,想讓我當你的童養媳。”
張也寧眉目一厲,聲音冷冽:“放肆!”
光影一瞬,下一刻,薑采身形在原地消失,出現在了他身畔,她微低頭,身子便靠在他懷裡。張也寧拂袖一揚,臂肘向外,這姑娘反應從來不慢,中途變招,仍向他殺來。
二人近身而戰,隻動手不動其他。
薑采瞅準機會,一手格擋變殺招,另一手去點他眉心,她身子向前大撲,眼眸一下子亮極。
眼看就要取勝,她撲了個空。她趴在蒲團上抬眼,看到張也寧已經移行換位到另一邊,拂袖望她一眼,轉身便走。
薑采:“張也寧!”
張也寧腳步不停。
薑采隻好退而求其次:“好吧好吧,你不是愛慕我,我不亂說了。但是你教我這麼久,我難道不是你見過最有前途的人嗎?難道你還見過比我更有天賦更聰明的人嗎?”
張也寧偏頭俯看她,微蹙眉:“你又想說什麼?”
她笑盈盈:“你引我入長陽觀,當我師父,教我這個徒弟好好修煉,怎麼樣?”
張也寧道:“我不會收一個魔做弟子。”
薑采神色瞬間轉厲,目中陰沉下去。她拍案高聲:“你瞧不起我出身?!”
他並不回答,但自此日開始,兩人之間氣氛便有些僵。
張也寧倒沒什麼影響,依然如往日般,教她道法,教她讀書,教她畫陣,教她符學。兩人有時候白日行走,有時候夜裡趕路。他也再不用青龍長鞭監視她、束縛她,她跟在他身後,卻也不走。
薑采甚至覺得,即使她走了,他也不會回頭找她。這在他眼裡,應該屬於緣分斷了。
張也寧修行“無為”。斷了的緣分,他從不回頭。所以如今,反而是她想跟著他,繼續和他學。
這是她和他單方麵的置氣。她不和他說話,不搭理他,不對他露一個表情。可是薑采甚至覺得,他根本不在乎,他也許壓根沒發現她在生氣。
她確實想不通。
為什麼張也寧肯教她,卻又嫌棄她是魔。若他厭惡魔,他怎會不殺她。若他視人與魔並無不同,又為什麼不收她做弟子。
是長陽觀不許嗎?
可是張也寧看起來,也不像是那麼規矩的人——規矩的人不會教一個魔修行靈氣。
她真的不懂他。
這一日,薑采去找張也寧學今天的功課。她在張也寧那裡,稀奇地見到了客人。
一個叫謝春山的風流倜儻貴公子搖著扇子和張也寧說話,薑采隻聽了後半句話:“……所以玉皇劍應該在那裡,張道友要是想取的話,便少不得進去仙人遺跡,和世人一同爭一番。”
張也寧淡漠:“多謝。”
那位謝春山回頭看到薑采,目中一亮,將薑采從上到下打量一番。他玩味無比:“魔?”
張也寧道:“謝公子若有急事,便先忙去吧。”
謝春山輕笑一聲,告退而走。張也寧回眸,看了走來的薑采一眼,淡然移開目光。薑采這般一小美人,讓謝春山看了都目光輕輕一亮,張也寧卻如同沒看到一般,日日將她當做一死物看。
薑采懷疑他眼瞎了。
她問他:“那個人是誰?”
張也寧答:“劍元宮的弟子首席。我找他問一些事。”
薑采:“我看他眉目不正,太過風流,你不要跟他學壞了。”
張也寧瞥她一眼,目中帶一絲笑。
薑采挑眉。
張也寧慢悠悠:“你一個魔,說一個正統修士眉目不正?”
薑采一愣,立時惱了,跺腳道:“你看,你還是瞧不起我是魔!你這人實在迂腐,你……”
她要罵他時,他一揚臂,忽然給她施了一道閉口法術,讓她無法說話。薑采瞪直眼,周圍氣流變化,有人自天下落下來。薑采定睛一看,見來了三四個道士打扮的年輕男子,手持拂塵,過來便向張也寧俯身行禮。
他們恭敬稱呼:“張師兄。”
他們又偷偷看眼張也寧身後的薑采,心裡嘀咕:這幾年,總聽說張師兄領著一個魔四處行走,這個魔,原來長得這般模樣啊。
張也寧聲音清越如泉,問他們:“何事找我?”
幾個弟子派出一代表說:“掌教大壽,請師兄回觀。”
張也寧目色微閃,沒有回答。
另一個弟子看眼薑采,說:“還有……觀中長老們聽說師兄這幾年一直和一個魔在一起,不由擔心師兄的名聲,也擔心師兄的修為。”
張也寧疑惑:“擔心我的修為?”
——擔心名聲也罷,擔心修為是什麼意思?
一弟子漲紅臉,尷尬無比地說:“聽聞魔女美麗十分,以色禍人。掌教怕師兄把持不住,也怕師兄因魔女而開啟情劫,惹天下人質疑。掌教想請師兄回去……”
張也寧無言以對,沒想到長陽觀對他居然有這種擔心。
薑采同樣很不悅。
她衝開了張也寧封住她唇舌的法術,在後冷笑道:“誰以色禍人?我要做什麼,也是靠武力。我用得著出賣色相嗎?”
那幾個弟子並不相信她,隻看張也寧。
張也寧沉吟片刻,回頭麵對薑采。他對薑采說:“我要回去長陽觀一些時日。”
薑采微愣,然後大急。
她有些懵然,又有些失落地看他。她心裡暗自後悔,若是兩人的緣分如此短暫,她留給他的最後印象,豈不就是整日不和他說話,整日給他擺臉色?
薑采脫口而出:“不!”
張也寧伸出手,在她肩傷拍了下。他仍是冷淡的:“你等我些許日子,不要亂走,我回來找你。”
薑采愕然,輕聲:“你會回來找我?你不打算再也不回來嗎?”
這次換張也寧一怔。
他說:“我的事尚未做完,怎會不辭而彆?你在此地等我半年,半年後,我會回來,送你一禮物。”
薑采盯著他的眼睛,她漸漸放鬆,開始相信他。他這人雖然一貫冷言冷語,看上去沒什麼感情,可他說的話,又向來不哄騙她。
放下心後,小魔女心裡生了戲謔之情,偏頭開玩笑:“送我什麼禮物?是把你的心送給我嗎?其他禮物不如它,我可不要。”
張也寧還未有什麼反應,那幾個弟子先齊齊“嘶”一聲,向後退步。這讓薑采頗為鄙夷——
聽聞長陽觀弟子全都是處、男,和和尚廟也不差什麼。張也寧從小在那裡長大,恐怕真要被教的不懂情不識情了。
哎,她好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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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我天的張也寧,穿梭三天,來到未來天。他投入自己的神識中,看到這一世的故事,觀望這一天中張也寧和薑采的發展。
看到少女薑采的模樣,他在心中微微一笑,心想:原來你也有今日,你也有這個樣子。
他不能乾涉此天故事,便隻旁觀。等待時間進行到適合“三天合一”的時候。
而少女薑采真的乖乖地等了半年,她無數次想他再也不回來了,想他到底為什麼非要教她,想他對魔到底是什麼態度,有時候她還會做夢,他的情劫能不能和她有關。
時間漫長又好打發,時間好打發卻又過得太慢。
她心中忐忑,怕他不歸。
而半年後,張也寧竟然出乎她意料,歸來找她。日後薑采想,她會那麼喜歡他,一見鐘情恐怕是不夠的,他長年累月給予她的信任感,才是她非他不可的真正原因。
從未有人讓她在原地等,還會如期歸來。
“知君仙骨無寒暑,千載相逢猶旦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