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大概這輩子都不會承認,他在那一瞬間幾乎提了全部心神去看古川久彌沙的反應。
近乎窒息的沉默中,她隻是盯著手機上的報告看了一會兒,然後十分隨意地將手機扔回給了他。
不知是不是和他在一起待久了,古川久彌沙臉上浮起的冷笑竟然十足十地像了他,“已經用上這種手段了嗎?琴酒。”
琴酒垂眸看著她,盯著她臉上每一分肌肉變化——她不信這份報告,或者說她不信他。
他淡然開了口,“報告可以作假,你自己身體的反應也可以麼?”
這話一出,古川久彌沙神色一怔。
——那是她在循著他的話,回憶這段時間內自己身體出現的症狀。
須臾間,她的神色便從怔忪變成了蒼白,最後漸漸染上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她下意識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
那裡現在還平坦如初,看不出絲毫異常。
她的臉色太慘白,比她任何一次生病受傷都難看,幾乎在瞬間褪去了所有血色,像屍體一樣慘白。
琴酒看著她的樣子,伸了伸手想將她重新拉進懷中,“你……”
話還沒出口,就被她驟然打斷:“藥流還是人流?”
她聲音很輕,甚至有點飄,語調還飛快,卻如驚雷般瞬間砸入了琴酒的耳中。
他握著她胳膊的手沒能控製住力道,一下箍緊了她,她痛得皺起眉,卻仍是自顧自地分析了下去。
“……時間還很短,沒有到需要動手術刮宮的地步,藥流會更安……”
古川久彌沙沒能繼續說下去,她已經被琴酒狠狠扯了一把,“咚”地一聲撞入了他的懷中。
他卻沒有抱住她,而是直接掐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他。
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目光卻凶得駭人,一字一句地,幾乎從牙縫中蹦出來一樣,“你再說一遍?”
古川久彌沙笑著,按照他的要求,也咬著牙重複了一遍,“我說,我要流掉它。”
她的笑意中充斥著冰冷的譏諷,甚至還有幾分不解,“你這麼生氣做什麼?怎麼?你居然會想要孩子?”
古川久彌沙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笑得十分荒唐,“你——琴酒,想要孩子?”
琴酒凝著她的表情已經十分可怖,換了任何一個人,或許都會產生自己將當場成為他槍下亡魂的錯覺。
但古川久彌沙不在乎,她睇著他的目光猶如淬毒,“你配嗎?”
字字句句,都幾乎在他灼烈的怒氣上再潑一盆滾油,他很少有這麼易怒的時候,更不知道原來自己能被這短短一句話激怒。
在古川久彌沙質疑他報告作假的時候,他沒有生氣,甚至還耐著性子同她解釋了一句。
但在她毫不猶豫,幾乎脫口而出著要流產的時候,他的怒氣被頃刻間點燃。
更可笑的是,他居然一時想不到任何反駁的話。
他想要孩子嗎?他很確定,自己不想。
琴酒這一生近三十年來的人生規劃中從來沒有出現過“孩子”的位置,一切不可控的東西於他而言都是危險的存在。
他終年行走於高懸淵空的鋼絲之上,從不覺得自己有正常人對於感情、溫暖、家庭的需求。
她是唯一的例外。
而如今這個例外,給他帶來了一個更大的意外。
但在他自己意識到之前,他居然本能地並不排斥這個意外。
他想要孩子嗎?不想。
他想要她和他的孩子嗎?他無法回答。
可是在他回答之前,她已經否定了一切。
她沒有絲毫猶豫地,直接開口剝奪
了那個意外,剝奪了那個零星到近乎奇跡的可能。
這是琴酒第一次發現,在“殺人”這件事上,她比自己還要心狠手辣。
他翻身將她按在床上,卻見她的臉色更加白了幾分,抖著雙唇開口,“你……乾什麼?”
她的語調不隻平日裡的抗拒,更多了一絲莫名的恐懼。
琴酒微微一頓,有種奇怪的猜測浮上心頭。
他俯下身,壓在了她的身上,並沒有刻意收力,更沒有顧及到她的腹部。
她的臉色更加難看,更是難以控製地顫抖起來:“不要……”
他不動如山,甚至輾轉至她的耳邊,語調輕柔卻暗含殘忍,“既然你不想要這個孩子,我幫你。”
她下意識地伸手護上自己的腹部:“不……”
但又在頃刻間想到了什麼,強迫自己鬆開那雙手,然後白著臉勉強向他笑了笑:“……好啊,那你來吧。”
琴酒將她的每一個動作與表情都看在眼裡,垂下眸,心中無法克製的怒火微微消了些許。
——他差點忘了她是一個演技多麼逼真的人。
他從她身上離開,重新靠回靠墊上。
她還維持著剛剛被他按倒的姿勢,愣愣地摸著腹部,不知道在想什麼。
琴酒伸手把她拉起來,重新扣入懷中,卻被她掙開了手。
他用了幾分力道想要箍住她,但她掙紮得厲害,他現在有了顧慮,最終還是沒用太大力,放開了她。
她掙開了他的手臂,滾到了床的另一邊,離得他遠遠的,又把自己縮成了一團,裹著被子,遠遠看去隻有單薄的一個背影。
琴酒看著她,十分難得地沒有逼迫她,而是就這麼靠在床上,等她自己慢慢思量。
她乍然得知這個消息,會出現激烈的反應並不奇怪,應激之後便是混亂,而他有足夠的時間讓她自己捋清。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的目的,他隻要她留在自己身邊。
如果她真的倔強到寧死不屈,那他隻能慢慢磋磨著她,磨光她所有的爪牙與銳氣,調|教成一個安安靜靜的乖順人偶。
但如果有其他選擇,可以讓她心甘情願留下,他會更樂見其成。
比起毫無人氣的木偶,沒有人會拒絕一個更鮮活靈動的靈魂。
他們或躺或坐在床的兩側,奇跡般地度過了一個寧靜的下午。
琴酒一直在收發信息,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期間古川久彌沙沒有任何動靜。
他隻能從她的呼吸判斷,她睡睡醒醒了好幾次,每次都是在淺眠中驚醒,然後發一會兒呆,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琴酒給予她足夠的時間和耐心,偶爾側頭看一眼,將她滑落的被子給她重新披上。
直到日暮西沉的時刻,她像是才終於睡夠了,悠悠轉醒,扶著額頭從床上撐起來。
琴酒伸手給她拿了個靠墊,讓她在床上靠好,整個動作下來,她都下意識地攬著自己的腹部。
他將她的動作看在眼裡,沒有多說什麼,隻是開口問了一句:“什麼時候吃飯?”
古川久彌沙不說話,靜靜地靠了一會兒,然後突然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