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日裡不太會這麼光明正大地叫他的名字,諸伏景光微微一怔,隨即目光有些探究地看向她,但卻沒有多問。
古川久彌沙就當沒看見他的眼神,慢悠悠從冰箱中拿出自己那份午飯,慢悠悠吃完,慢悠悠收拾碗筷洗好後,坐到了諸伏景光對麵的沙發上。
“哎……”她憂心忡忡地歎了口氣。
這樣“做作”的表現終於引來了對方的好奇,諸伏景光抬起頭,看向她道:“怎麼了?”
古川久彌沙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還是十分為難地開了口。
“諸伏先生……如果是諸伏先生你們,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捉住審訊的時候,會怎麼克製自己的衝動呢……”
諸伏景光目光動了動,想到了昨天她在飯後一直悶悶不樂的狀態,又想到了他從安室透那裡得知的事情……
“還在想昨天下午看到的事嗎?”
她點了點頭,“是啊……雖然昨天那個,後來聽說是CIA的聯絡人,但畢竟……”
諸伏景光放下手中的杯子,向她笑了笑:“這是要接受專門訓練的,你不是專業臥底,會不適應很正常。”
她的臉上仍是一片憂色:“……如果是你們,會怎麼辦?”她的目光飄向諸伏景光,“我是說,如果是零,或者是我……”
“不要做這種假設。”諸伏景光的聲調仍是溫柔的,語調卻嚴肅了起來。
古川久彌沙眸光一動,繼續掛著憂色道:“但我昨天看到後,做了一個夢……”
她沒有將這句話說完,至於她做了什麼夢,她想諸伏景光能腦補出來。
果然,他歎了一口氣,坐到了她旁邊,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不要多想,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避免這樣的事發生。”
古川久彌沙的目光仍舊布滿愁色。
這簡單的一招示弱或許對降穀零和赤井秀一沒有用——畢竟他們都見過她“心狠手辣”的樣子,但是對隻是“道聽途說”偏多的諸伏景光而言,還是十分觸動的。
在諸伏景光心裡,古川久彌沙平時看著再怎麼厲害,到底還是個沒有受過正規訓練的小姑娘,雖然陰差陽錯地踏上了這條路,但終究都是色厲內荏。
他於是沉下了語調,嚴肅道:“如果真的到了那麼一天,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
她撇了撇嘴:“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們出來。”
他的手在她的肩膀上捏了捏:“不要有這樣的想法,古川,這是大忌。”
古川久彌沙抬頭看他。
“我們每個人都是抱著隨時犧牲的覺悟踏入的這一行,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那你首先要做的就是保全自己——不然,對方的犧牲將變得毫無意義。”
諸伏景光還以為她在害怕他和降穀零會出事,隻能硬下心腸來教導她。
“到了那一天,你最需要做的就是和我們撇清關係。在沒有完全把握的情況下,千萬不要想著搭救,我們不會想要看到你和我們一起送命。”
她為難地點了點頭,但還是猶豫道:“可我怕我控製不住自己……”
諸伏景光想了想,“到時候,無論留下來的是我還是零,都會想辦法製止你的。”
而如果到了他們兩個都被組織懷疑抓走的地步……那古川久彌沙的身份大概率也保不住了。
她眨了眨眼:“那你會打暈我嗎?還是把我關在房間裡,或者……”
諸伏景光失笑:“到時候再說。”
說著他再揉了揉她的頭:“好了,不要為還沒有發生的事煩惱,你如果不舒服的話,再去休息一下吧。”
古川久彌沙乖巧地點點頭,正站起身準備回房,但還是不放心地回頭看了看他。
“……那你,還有零,都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諸伏景光雖然覺得她今天有些意外地多思多慮,但卻也理解她經過昨天的事後,一時難以平複心緒。
於是他促狹地打趣她:“我向你保證會保護好自己,但是零那邊,就隻能你去說服他了。”
她一本正經地搖搖頭:“諸伏先生是和他從小認識的朋友,你規勸的話,一定比我管用。”
所以在這之後,你一定要勸住他啊。
說著,她怕自己再多話下去會被諸伏景光察覺出端倪,便打了個哈欠,邊向房間走去,邊和諸伏景光揮了揮手。
“我再去補一覺啦,晚上見。”
“……晚上見。”
*
19:00
安全屋中。
古川久彌沙收拾好了一切,關了房間裡的燈,將房間的門留了一條縫,準時離開了房子,趕往“交易”地點。
東京海港處的碼頭上。
赤井秀一的車已經在這裡停了兩個小時,他車內的煙灰缸在這兩個小時間已經被塞滿又清理了一遍,卻還沒有等到約定的時間。
這是赤井秀一有生以來第一次,不斷地在腦中冒出“就此放棄這個任務”的想法。
車內的電子時鐘終於跳到了七點,他又點了一根煙,慢吞吞抽完後,給琴酒打了電話。
“喂?琴酒,蘇格蘭好像調查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19:30
安室透在令人惱怒的困意中醒來,睜眼的那一刻甚至還覺得神智有些渾噩,一時分不清自己在哪。
但身體的本能比大腦先一步告訴他,他被人下藥了。
他撐起沉重的身體,看到了床頭櫃上的字條。
“閱後即焚,你指認我,讓蘇格蘭指認你。p.s.與我撇清關係,不要讓我做的一切變得毫無意義。”
他認出了這是古川久彌沙的字跡。
雖然混沌的腦海中仍然沒能理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這張紙條上幾乎字字句句都在昭示著某種最糟糕的情況,他顧不得沉重的身體,翻身下床。
外麵的天已經黑了,房子裡沒有開燈,四周漆黑一片,他走進古川久彌沙的房中,沒有人。
諸星大不知道去了哪裡,而諸伏景光……今天晚上應該是他與公安線人接頭的時間。
——等等,線人?接頭?!昨天的那場“CIA線人”的刑訊……還有……紙條上的“指認”……
他幾乎下意識地撥通了諸伏景光的電話。
“波本,怎麼了?”蘇格蘭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你到了今天和公安接頭的地點了嗎?”
諸伏景光愣了一下,大概沒想到他打電話來是為了這個,“到了,怎麼了?”
安室透像是微微鬆了一口氣,“沒有什麼異常嗎?”
“沒有,但是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分鐘,對方還沒到,可能是改了地點後……”
“改了地點?”安室透的聲音陡然銳利起來,“是他親自和你說的?”
諸伏景光也從他的語調中察覺到了不對勁的意思,“不是,是昨天收到了密信,是……古川拿給我的。”
安室透的心中一片冰涼,他張了張嘴,在那一瞬幾乎發不出聲音來。
他深吸一口氣,再開口時幾乎顫抖地說不完一整句話:“……告訴我你們本來約定的地點。”
諸伏景光知道事關重大,沒有猶豫,報完地點後,下意識地道:“你先彆衝動,不要……”
“我很冷靜。”
安室透拿起外套,已經走向了門口,“對了,之後如果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記住,你來指認我。”
說罷,他掛了諸伏景光的電話,走出了安全屋。
19:55
古川久彌沙到達那個廢棄工廠的天台時,並沒有察覺到什麼埋伏。
連係統都覺得有點奇怪:“如果組織要甕中捉鱉的話,不應該提前埋伏好嗎?”
古川久彌沙稍微轉了轉腦子便想明白了原因。
“那個公安聯絡人和臥底交接的上一次時間,是在一個月前。那一次是我第一次插入了蘇格蘭的任務,也是那一次,因為綠叢的掩體,我們全體都穿了綠色的偽裝性外套,所以那個線人說的‘綠色衣服的人’,皮斯克他們會第一時間想到那次任務。”
係統還是不明白:“所以呢?”
“那次的任務中除了我和蘇格蘭,還有皮斯克手底下的幾個好手,如果組織真的在我們幾個當中起了疑心,就會知道,提前埋伏隻會讓我們察覺到不對勁而金蟬脫殼。”
古川久彌沙邊解釋,邊走上鋼製樓梯,“鐺鐺鐺”的腳步聲在夜間回響。
她走到最上層,推開了破舊的鐵門,踏上了天台。
19:58
她走到欄杆邊,看著遠處高懸空中的圓月,歎了一聲。
“一場大戲即將拉開序幕,隻可惜那些觀眾永遠不知道,他們也是戲台上的棋子。”
唯有月色與燈火能為她鼓掌。
19:59
身後微微踏上一步便會發出聲響的鋼製樓梯,此刻仍然是靜悄悄的,但係統卻出聲提醒了她。
“宿主,有人上來了。”
古川久彌沙裝作不知,在對方破開天台大門後的一瞬間,才迎著喧囂的夜風回神。
走上天台的隻有諸星大和琴酒兩個人,按照係統的報告,他們帶的人應該都在樓梯邊埋伏。
20:00
琴酒直到踹開天台鐵門的前一秒,腦中都在判斷下一秒會看到的人是誰。
他沒有完全聽信黑麥對於蘇格蘭的指控,甚至沒有完全相信今天會有臥底在這裡交接——雖然早在那場審訊中他就和皮斯克確認過,時間地點都是正確的。
他踹開天台的大門,在月光與燈火的剪影下,看到了欄杆邊站著的身影。
她的長發在轉身間被夜風揚起,張牙舞爪地在她的身後飛揚,像是一隻扭曲的手掌,狠狠地一巴掌抽在了琴酒的臉上。
他們一直說,組織中最擅長抓捕臥底的琴酒看誰都覺得像臥底。
他懷疑過任何人,甚至連跟了他那麼多年的伏特加都沒有逃過他的疑心。
他懷疑過古川久彌沙嗎?當然懷疑過——多疑的本能不會讓他放過任何組織中的人。
但他真的“相信”過,“她是臥底”的可能性嗎?
那個女人的單薄的身影被夜色包裹,在看到他和黑麥的那一刻甚至還有些驚訝與開心,而這樣奇怪的情緒在看到兩人手上的槍|支時才慢慢收斂起來。
古川久彌沙沉下了眼中的喜色,“你們什麼意思?”
琴酒上前兩步,“有人告訴我,今天是公安臥底在這裡接頭的日子。”
古川久彌沙的臉色有些難看,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她轉向了黑麥,“……如果我說,我也是從黑麥這裡得到了這個消息,才來這裡蹲守的呢?”
黑麥的聲音恰到好處露出了驚訝:“我沒有說過。”
古川久彌沙卻不想和他爭辯,解釋了這一句後,就看回了琴酒:“在得到黑麥消息後,我也給你打過電話,琴酒,但是一直提示你在服務區外,無法接通。”
琴酒嗤笑一聲,“我一天都在東京市區。”
她的目光顫了顫,大概是意識到了事情發展到了對自己十分不利的境地,她深吸一口氣,似乎已經是在硬撐。
“……所以,我還有分辨的餘地嗎?”
琴酒沒有說話,隻是抬了抬手,樓梯上埋伏的手下便衝了出來,將古川久彌沙圍了起來。
她的身體動了動,不知道是想逃跑還是想反擊,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彆碰我,我自己會走。”
她最終妥協地跟著他們離開,經過琴酒身邊時,她突然抬頭看向了他。
“你答應過我的,琴酒。”
琴酒垂目。
“如果我不是臥底,你打算怎麼補償我?”
琴酒沒有來得及回答,有或許他根本沒有回答的想法。
古川久彌沙安安靜靜地跟著他們走下了天台,走到一樓時,突然看到了銀白色的跑車在工廠門前停下,安室透推開車門飛快地跑下了車。
在看到她和她身後的琴酒和黑麥後,他頓在了原地。
不過兩秒後,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向他們走來。
黑麥看向他,“波本,你怎麼在這裡?”
安室透瞥了一眼被他們圍在中心的古川久彌沙,她緊抿的唇瓣在那一瞬間動了動。
——我。
他神色如常地看向琴酒和黑麥:“聽納塔菲說,今天這裡有場好戲。”
“哈。”開口笑出聲的居然是被押解著的古川久彌沙。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一瞬間轉向了她,她笑得諷刺:“到真是一場好戲。”
“我是被黑麥叫過來的,你是被我叫過來的,讓我猜猜,黑麥你要說,你是被蘇格蘭叫來的?”
黑麥目光不動,瞥了一眼身旁的琴酒:“如果我說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