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在最上麵呢。”
衛燃拍了拍身後背著的竹筐,隨後拄著木棍小心翼翼的走進了河道。 這一腳下去,冰涼刺骨的河水眨眼間便灌到了全身各處,而且這條小河彆看表麵平靜,實則流速可並不慢,尤其他還背著竹筐,難免受到水流的影響,身體也不由的有些側歪。
恰在此時,對麵的劉班長和李壯一起發力拽動了綁腿帶。
“往前走!邁步1
劉班長大聲提醒著,衛燃也近乎下意識的邁開了步子,在對方的協助下,抵抗著身體因為低溫的痙攣以及饑餓帶來的眩暈,總算在脫力之前,艱難的爬到了對岸的淤泥裡。
“小喇嘛1劉班長緩過勁來,朝著對岸招呼了一聲,衛燃也幫忙把充當安全鎖的綁腿帶拋到了對岸。
聞聲,小喇嘛立刻走到張二娃的身旁,任由他把綁腿帶綁在了自己的腰間。
因為河道這邊又多了一個衛燃,小喇嘛過河自然無比的輕鬆,他幾乎算是被三人給硬拽上去的。
同樣休息了一番,等已經過河的眾人都喘勻了氣,那條綁腿帶也再次甩到了對岸,並且被張二娃綁在了季護士的腰帶上。
愈發輕鬆的將季護士也拽過來,這條綁腿帶總算重新拴在了預備黨員張二娃的腰帶上。
根本沒有任何的猶豫,身背木柴,手拿木棍的張二娃便走進了河道,與此同時,衛燃等人也開始發力,一起拽動那根綁腿帶。
“嗤1
就在張二娃被拽到了不過一米五寬的河道中心的時候,那條繃緊的綁腿帶竟然發出了一聲讓所有人心頭冰涼的撕裂聲!
“艸1
排在最前麵的衛燃下意識的往前邁了一步,一把拉住了河道上的繩索,同時另一隻手也抓住了斷裂的綁腿帶。
“快站起來1
衛燃咬著牙怒吼著,同時用儘了力氣拽動被自己堪堪抓住的繩子,試圖幫助因為繩子斷裂不小心栽倒的張二娃站起來。
“快抓衛燃腰上的繩子1
同樣因為繩子斷裂仰麵摔倒的劉班長艱難的從爛泥裡站起來,聲嘶力竭的大喊著提醒排在衛燃身後的小喇嘛和李壯。
在他的提醒之下,李壯一把撈住了衛燃綁在腰帶上的綁腿帶,稍晚不到一秒,小喇嘛也反應過來,同樣抓住了這條綁腿帶。
比他們二人更早一些,幾乎在劉班長喊出那一嗓子之前,衛燃也用胳肢窩夾住河道上橫跨著的那條粗麻繩,雙手抓住了張二娃腰間的繩子一下下的往前倒騰,最終總算抓住了張二娃的腰帶。
用力咬了一下腮幫子,衛燃在劇痛和口腔裡彌漫開的血腥味的刺激之下,將栽倒嗆水的張二娃硬生生的拽出來,艱難的將其搭在了麻繩上。
“咳咳咳!咳——1
張二娃劇烈的咳嗽著,他的口鼻間還伴隨著咳嗽噴出了汩汩的泥湯。
可即便如此,他卻顧不得自己的安危,艱難的試圖說著什麼。
強忍著大腦的眩暈,衛燃用力嘬了嘬被自己咬傷的腮幫子,咽下那口同樣可以提供應急能量的血水,同時也將自己的一隻手穿過了張二娃的腰帶,並且艱難的將耳朵湊到了對方的嘴邊。
“柴咳咳——!柴.咳!咳咳咳1
“彆彆管柴了”
衛燃掃了眼對方背上散架的自製背架,以及被河流推搡著漂向下遊的那些木柴和那頂紅軍鬥笠,他也下意識的攥緊了張二娃的布繩子腰帶,隨後看向河道另一側。
得到他的眼神示意,剛剛栽倒的眾人立刻一起用力,拽著他腰間的綁腿,把他連同被他用手死死攥著腰帶的張二娃一並拽到了岸上的爛泥地裡。
直到所有人都足夠的安全,坐在幾乎淹沒胸口的爛泥裡的眾人這才注意到,大家此時此刻全都變成了泥猴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1
短暫的沉默之後,不知道是誰起頭,所有人都止不住的大笑起來,甚至抓起一團惡臭冰涼的爛泥巴丟到了身旁同伴的身上。
在這劫後餘生的喜悅中加持下,泥猴子一樣的眾人相互攙扶著,拄著木棍艱難的站起身,又等被嗆到的張二娃喘勻了氣兒,這才在劉班長和小喇嘛的帶領下,繼續朝前走著。
然而這次,他們僅僅往前走了不到半個小時,走在最前麵的劉班長和小喇嘛卻再一次的停下了腳步。
“班長,怎麼了?”
跟在劉班長身後的李壯往前走了幾步問道,可緊接著,他自己便在這嘩啦啦的雨幕中找到了讓劉班長二人停下腳步的原因。
就在他們前進路線的正前方,就在一片草甸子上,跪著一具頭戴鬥笠的紅軍戰士屍體。
這具屍體身材矮小且極力蜷縮著,鬥笠已經出現了明顯的破碎。
他的手臂不,或許該說,她的手臂位置還有個和季護士同款的紅十字袖標,在她的懷裡還緊緊的抱著一個同樣帶有紅十字標誌的帆布挎包。
而在她的身體兩側,則是一捆已經濕透的木柴,和一捆用綁腿帶捆紮在一起的武器,以及一根擔在木柴和武器之上,橫在身前幫她撐住身體的扁擔。
那都是什麼樣的武器呀,兩把已經生鏽的抗日大刀,三支沒了槍帶的老套筒,一把形似拐棍的土槍,還有四顆絕對不算好用的馬尾手榴彈。
“哢嚓”
從身後走來的衛燃跪在這名紅軍戰士的屍體身前,以同等的高度,給她拍了一張照片。
隻看她身上殘存的那些傷口以及破損的鬥笠,他就能猜測出來,對方極有可能是因為冰雹才犧牲在這裡。
這個瘦瘦小小的女戰士連個竹筐都沒有,她唯一能拿來抵抗冰雹的,就隻有頭頂的鬥笠。
但隻看鬥笠上那些足有乒乓球大小的破碎就知道,當時的冰雹,即便有竹筐恐怕也並不能護她的周全。
“王珍1
從身後跟上來的季護士發出了一聲驚呼,跌跌撞撞的跑過來,將這具已經腫脹發臭的屍體抱在懷裡便開始嚎啕大哭——她們是認識的.
唉.
劉班長輕輕歎了口氣,蹣跚著走過去,將季護士輕輕拉開,“季護.季春蘭同誌,節哀吧。”
用力抹了抹根本止不住的眼淚,季護士執拗的爬到那個名叫王珍的女戰士身旁,輕輕的從她的懷裡取走了那個繡著紅十字的挎包,小心的打開已經沾染了屍臭味的挎包蓋子。
瓢潑的暴雨中,季護士從這挎包裡拿出了四樣東西。
這第一樣,是一個塞著一個軟木塞子,瓶口還係著一根燈芯繩的粗瓷瓶子,瓶身上,還用紅色的油漆字寫著“中國工農紅軍後勤部”的字樣。
在這一圈字的中間,則是個紅色的五角星,五角星中間,還有鐮錘的標誌。
緊接著拿出來的,是一個棕色的玻璃藥瓶。這藥瓶比之劉班長的那兩個藥瓶還要大了許多,恐怕能有500毫升的容量。瓶身上,用白色的油漆寫著三個繁體字,“馬糞包”。
第三樣東西,卻是一盞圓肚的煤油燈,這煤油燈的玻璃燈罩保存的異常完好,金屬提手上,還掛著一個最多煙盒大小的藍色布袋子。
而第四樣卻是少的可憐的三個裝滿步槍子彈的彈夾。
“這是我們衛生隊的風雨燈和煤油壺”
淚流滿麵的季護士摩挲著那盞煤油燈和那個油膩膩的粗瓷油壺哽咽著說道,緊跟著又拿起那個棕色的玻璃藥瓶繼續解釋道,“這裡麵是馬糞包,當初薑裕身上的傷口如果能抹上馬糞包,說不定”
不等把話說完,季護士便已經將紅軍戰士王珍的醫療挎包抱在懷裡,止不住的哭了出來。
暗暗歎了口氣,再次看了眼紅軍戰士王珍頭上那頂殘破的鬥笠,他無法想象,一個柔弱的女人到底要有多麼堅定的信仰和多麼堅韌的神經,才能任由一顆顆雞蛋大小的冰雹砸在身上,隻為了保護好懷裡那些珍貴的易碎品。
他無法想象的事情,那位名叫王珍的護士卻做到了,她用自己瘦弱、瘦孝疲憊且饑餓的身軀,擋住了從千米高空砸下了碩大冰雹,將三件易碎品保護的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磕碰。
看了眼仍舊拿在手裡的相機,衛燃默默的用取景器套住了跪在草甸子上痛哭的季護士和正在抹眼淚的劉班長以及李壯和張二娃,也套住了跪在草甸子上的王珍,套住了她拚死保護的那些醫療用品和那些武器。
“哢嚓”
被雨幕掩蓋的快門聲中,衛燃拍下了第20張照片,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傷心欲絕的季護士,以及周圍那些.同誌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