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拉瑪接過注射器,他立刻從金屬本子裡取出剪線鉗,貼著這個小夥子一條腿的邊緣,小心的銜住一根染血的鋼筋,隨後雙手緩慢加力,如同在拆彈一般,將其艱難的剪成了兩截。
因為語言不通,他唯一能做的隻有加快速度,開始剪切第二根鋼筋。
讓他沒想到的是,等他剪開第四根鋼筋的時候,雪絨花竟然一手拿著輸血設備,一手拿著手電筒鑽了進來。
“你怎麼來了?”衛燃回頭看了一眼問道。
“我和他的血型匹配”
雪絨花說話間已經以一個女孩子特有的鴨子坐的姿勢坐在了混雜著塵土的血泊裡,乾脆利落的給自己的手臂血管消毒,隨後將針頭紮了進去。
等到血液流淌進那個孩子的血管裡,衛燃也已經剪開了第六根鋼筋。
“還有一條腿”
衛燃說著,將染血的剪線鉗伸到了另一條腿邊緣的縫隙裡,以一個格外彆扭的姿勢,幾乎用頭盔抵著鋼筋的斷茬作為支撐,用胸口壓著剪線鉗的手柄輔助發力。
艱難的又一次剪斷了一根鋼筋,衛燃回頭看了眼用手電筒幫自己提供照明的雪絨花,根本不敢耽擱時間,移動剪線鉗到了下一根鋼筋上。
在他的操作下,一根根鋼筋被相繼剪開,那個孩子也因為得到輸血,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
“不用繼續輸血了”
衛燃說話間,已經幫著雪絨花和那個孩子拔掉了輸血針,“現在把他送出去,讓其他人給他輸血。”
“我”
“你倒下了,我們就少了一個醫療人員。”衛燃提醒道。
聞言,臉色有些許蒼白的雪絨花點點頭,用提前準備的敷料按住針孔,任由衛燃將她攙扶起來,艱難的獨自爬出去讓出了空間。
“忍著點”
衛燃喃喃自語的念叨了一句,小心的拖動著這個小夥子的肩膀,在他有氣無力的慘叫聲中,將他從那個狹小的縫隙中拽了出來。
根本沒敢拔出仍舊紮在他腿上的那些鋼筋。衛燃僅僅對其進行了最簡單的捆紮止血,便立刻將其送了出去。
“裡麵還有人”
衛燃說完,又重新鑽了回去,動作粗暴的用剪線鉗將殘存的鋼筋額外清理了一番。
艱難的將頭探進去,衛燃看向拐角一側,那似乎是一張被坍塌的樓板壓住了床尾,以至於床頭上翹,幾乎和地板呈45度角的單人床。
這張單人床上翹的一頭牢牢的抵住了尚存的牆壁,床上躺著的那具女屍幾乎被夾在了床板和坍塌的樓板之間。
而那啼哭聲,似乎就是從那具女屍另一側傳出來的。
隻可惜,衛燃雖然能看到裡麵的情況,但這縫隙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小了些,他根本就鑽不進去,也根本就夠不著兩米開外的那張單人床。
身材頗好的雪絨花或許勉強能擠進去,但她不足一米七的身高,恐怕即便踮著腳都不一定能夠得到那個藏在屍體另一邊的孩子。
更何況,她才剛剛完成了輸血工作,體力很有可能會跟不上。畢竟,誰也不知道那個嬰兒是否也卡在裡麵。
“我需要一個身材和雪絨花差不多,但是身高要高一些的人幫忙。”
衛燃果斷退出來朝外麵求援,“最好比雪絨花還要瘦一些,這裡麵有個嬰兒,需要有人爬進去把他抱出來,我鑽不進去。”
很快,一個打著赤膊,僅僅隻穿著一條短褲的小夥子走了進來——是艾德!
這個小夥子雖然已經16歲了,但確實和雪絨花身材差不多,而且他的個子也足夠高。
隻是,讓衛燃沒想到的是,在這個孩子的身後竟然還根著拉瑪!脖子上仍舊掛著拍立得相機的拉瑪!
“我來做翻譯”拉瑪趕在衛燃開口之前說道。
聞言,衛燃點點頭,指著緊挨著那片血泊的狹小洞口說道,“需要艾德從裡麵鑽進去,那裡有一張上翹的單人床,那個嬰兒就在床上,但是具體的情況看不到。”
等拉瑪將這話翻譯給了她的哥哥艾德,後者也毫不猶豫的趴下來,順著那道狹窄的,殘存著血跡的縫隙艱難的一點點鑽了過去。
很快,艾德用阿拉伯語說了些什麼,拉瑪也立刻摘下脖子上的拍立得遞了過去。
“他說裡麵的情況有些複雜”
拉瑪話音未落,裡麵便亮起了閃光燈的光芒,緊跟著,那台讓在往外吐照片的拍立得也被送了回來。
聰明的兄妹!
衛燃暗自讚歎的同時,伸手接過了拉瑪遞來的照片。
略作等待之後,隨著照片顯影,衛燃也不由的皺起了眉頭。
那個女人是側躺在床上的,她的手就搭在嬰兒的身上,幾乎將她完全護在了懷裡。
他幾乎能想想得到,爆炸過後,坍塌發生前的一瞬間,這位偉大的母親在危機關頭,選擇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好她的孩子。
她確實用生命保護了自己的孩子,但在樓板壓住她的身體之後,她的孩子卻也被她的手臂禁錮著細小的脖子。
近乎下意識的,衛燃便想到了方法——切開那個年輕媽媽的肩關節。
這是最簡單也最容易實現的方法,可是
衛燃不由的偷偷看了眼一臉焦急的拉瑪,這個方法一旦說出來,對於年輕的拉瑪,對於裡麵同樣年輕的艾德,是否過於殘忍了些。
可是
衛燃暗暗歎了口氣,這個時候他們似乎都沒的眩
“這裡”
衛燃指著照片裡那具女屍的肩關節,“從這裡切開,這是唯一的辦法。”
聞言,拉瑪明顯慌了一下,但很快,這個堅強的小姑娘便接過了衛燃遞來的自製絞頸絲,將處理方法翻譯給了裡麵的艾德,隨後將絞頸絲和做好標記的照片一並遞了回去。
很快,狹小的空間裡便傳來了反複拉動絞頸絲的時候,宛若鋸木頭一般的細碎噪音。
略顯漫長的等待之後,嬰兒的啼哭聲似乎清晰了一些,衛燃和拉瑪的臉上也不由的露出了期待之色。
“咚1
可就在這個時候,那狹小的縫隙裡卻傳出了一聲讓腳下震顫的悶響以及艾德的慘叫!
短暫的呆滯過後,拉瑪尖叫著就要爬進去,隨後便被衛燃一把拉住了胳膊。
“放開我1拉瑪下意識用阿拉伯語尖叫著,接著又換成了衛燃能聽懂的法語。
“我先進去看看”
衛燃輕而易舉的將這小姑娘拽到身後,他自己則趴下來,將頭探進洞口看向了裡麵。
蒸騰的煙塵中,手電筒的光柱有了實打實的形狀,但在光束聚焦的位置,他卻發現,那張單人床,乃至單人床上壓著的一部分樓板已經坍塌了——艾德的大半個身子,就壓在那張床下麵。
在他的腳邊,衛燃還能看到兩塊似乎才鋸下來的床板,他更能清楚的看到,床上那個女人的屍體並沒有被鋸斷胳膊。
顯然,艾德選擇了更加麻煩更加人道,同時也更加危險的方式——他選擇鋸斷嬰兒身下的床板,然後把那個被牢牢禁錮的嬰兒抱出來。
這個年僅16歲的小夥子確實成功了,那個嬰兒就被他雙手穩穩的抱著,但他卻被床板和樓板壓住了胯骨和整個下半身。
“拉瑪”
艾德在看到衛燃的時候,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燦爛的笑容,但隨著他扯起的嘴角,卻湧出了大量的鮮血。
暗暗歎了口氣,衛燃退出來,將洞口讓給了哭喊著的拉瑪,他自己也顫抖著朝外麵大喊著需要千斤頂——那隻是徒勞罷了,即便有千斤頂,也根本沒辦法把艾德救出來。
“裡麵怎麼回事?1洞口外麵,雪絨花大喊著問道,片刻之後,她也親自將一個油膩膩的千斤頂送了進來。
“艾德被壓住了,他.”
衛燃接過千斤頂的同時,那道狹小的洞口裡也一次次的亮起了閃光燈的強光。
“他恐怕救不回來了。”
衛燃說完,根本不敢看臉色蒼白的雪絨花,轉身重新挪到洞口的位置。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淚流滿麵的拉瑪已經爬了回來——她還抱著那個小小的、毫發無傷的嬰兒,以及懷裡的拍立得照相機。
“獸醫,能.”
拉瑪抽了抽鼻子,一邊抹掉眼淚一邊泣不成聲的問道,“能立刻殺死我的哥哥嗎?
他知道他活不了了,他說他太疼了,求求你了,獸醫,不,東風先生,快點想辦法殺死我的哥哥艾德吧,他真的太疼了。”
“帶他們出去吧”衛燃說著,當啷一聲丟掉了手裡的千斤頂。
那沉悶的撞擊聲讓拉瑪打了個哆嗦,也讓雪絨花打了個哆嗦。
或許隻是漫長的幾秒鐘之後,雪絨花用力吸了口氣,接過那個小小的嬰兒,輕輕推著拉瑪爬向了洞口外麵。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衛燃輕聲呢喃著,他的手裡,也出現了一支擰著消音器的鈦合金手槍。
重新將頭和一隻手鑽進那個狹小的洞口,衛燃顫抖著舉起手裡的武器,對準了那個仰躺在地,雙手疊放在胸口,似乎正在用阿拉伯語艱難的誦念著什麼的英雄,咬著牙扣動了扳機。
“啪1
被消音器壓抑的微弱槍聲中,艾德的頭頂出現了一枚彈孔,一顆滾燙的子彈殼也跳出來,撞在倒塌的牆壁上,又砸在他的臉上,把他的心燙的狠狠抽了一下。
“我又一次殺了自己人,又一次殺了孩子。”
衛燃喃喃自語的念叨著,他的臉上也浮現出了癲狂崩潰的詭異笑容,就連他手裡那支仍舊彌漫著硝煙的手槍,也頂住了他自己的下巴。
然而,就在他即將扣動扳機的時候,他卻被人抓著一條腿,格外艱難的拽了出去。
“你倒下了,我們就少了一個醫療人員。”
臉色蒼白的雪絨花一邊強自冷靜的說著,一邊抓住了衛燃手槍,輕輕掰開他的手,將那支剛剛殺了人的槍丟到一邊,又將他拉起來抱在了懷裡。“而且,不止手術室需要獸醫先生,我們也需要東風先生的保護。”
“我殺了艾德”衛燃含糊不清的說道。
“拉瑪讓我轉告你”
緊緊將衛燃摟在懷裡的雪絨花無比溫柔的貼著他的耳朵呢喃著,“她說,艾德是個戰士,那是他該做的事情,他不怪你,她也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