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僅僅隻從那句“他的妻子是不是經營著一家格魯吉亞餐館?”就可以確認,阿波利和卡吉克肯定是認識的。
可如果認識,他們之間為什麼沒有聯係?
如果認識而不聯係,是因為信不過,還是因為化名伊萬的阿波利仍舊掌握著火種資料?
如果信不過,這次為什麼又這麼痛快的便同意見麵?如果他真的掌握著火種資料,似乎也同樣說不通。
難道是當初來過這裡的沙戈力已經帶走了火種項目資料?
衛燃暗自搖頭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如果真是那樣,阿波利又是假死又是換名字,而且還在這裡隱居了二十多年為的又是什麼?
一番苦思無果,最終他也隻能轉身返回了休息艙。轉眼第二天一早,救援頻道裡也再次熱鬨起來。
在得知接下來恐怕要在這裡停留兩三天的時間等待德米特裡之後,穗穗先是禮貌的征得了老伊萬同意,隨後立刻帶著三隻寵物和三個閨蜜,將她們昨晚未完的牌局搬到了更寬敞舒適的運輸車裡。
而季馬和衛燃,也被老伊萬毫不客氣的征用,一個成了救援的急先鋒,另一個則留在營地,既照顧牌桌周圍那幾位臉上貼滿了紙條的姑娘,也照顧在越野車裡休養的那兩位倒黴司機。
當然,還有那兩隻在運輸車的生活艙裡上躥下跳的大耳朵狐狸,以及趴在火爐邊舒服的根本不想挪窩的狗子貝利亞。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天晚上在駕駛室裡的談話,老伊萬今天倒是沒有拉上厚實的帷帳。但或許是出於禮儀,這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倒是把杯子疊的整整齊齊,那僅容一個人睡下的鋪位也好好收拾了一番顯得格外乾淨。
重新變成七個人的生活艙裡,衛燃用食盒裡保存的山楂葉子和山楂乾煮了一大壺的濃茶,用曾經在廢棄礦場裡發現的茶具,親自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
與此同時,穗穗也從她那個最大號的行李箱中翻出來一大包花花綠綠的包裝袋,直接裝滿了一個原本拿來裝子彈的木頭箱子,熱情又大方的招呼著老伊萬挨個品嘗那些單價絕對不超過10塊錢人民幣的各種小零食。
相比被辣的呲牙咧嘴的老伊萬,季馬此時卻化身荒野電台主播,借用那套軍用無線電係統,在烈火救助站的救援頻道裡和那些他從沒見過麵的司機們天南海北的聊著,順便還不忘有意無意的推薦著“我朋友”演的電影。
倒是衛燃,似乎又回到了1991年的那個冬天裡,借助火爐耐心的熬煮著濃稠的燕麥粥,順便為眾人的午餐做著準備。
臨近中午,一輛德米特裡曾經駕駛過的越野車帶著兩輛烏拉爾375卡車沿著冰麵,相互間隔著四五十米的距離開了過來。
然而,讓衛燃和季馬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是,當那兩輛卡車的車門被相繼推開之後,從裡麵分彆跳下來的竟然是卡爾普和戈爾曼!
“他怎麼也來了”季馬小聲嘀咕了一句。
“我怎麼知道”衛燃想都不想的便把自己摘的乾乾淨淨。
還沒等這倆人主動打招呼,卡爾普和戈爾曼卻轉身鑽進了那輛越野車,同時,卡吉克也從越野車上下來,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站在不遠處的老伊萬身前。
因為漸起的寒風,站在生活艙門口的衛燃和季馬並沒有聽清他們二人說了些什麼,隻看到這倆人麵對麵站住腳步不到五分鐘之後,卡吉克便朝他們揮了揮手。
“好像是在叫我們過去”
季馬話音未落,便屁顛顛的小跑了過去,反倒是衛燃,站在門口磨磨蹭蹭的根本不願意動地方。
很快,季馬又屁顛顛的跑了過來,用大拇指指著身後無奈的說道,“卡吉克先生讓你過去”
“每隔半個小時給我發個電話確認我還活著”衛燃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的說道。
“如果我能想起來的話”
季馬輕輕拍了拍衛燃的肩膀,彎腰抱起蹲坐在艙門口根本不願出來的狗子便走了進去,“幫我把門關上,謝謝。”
“人渣”
衛燃無奈的幫忙關上艙門,不情不願的慢慢挪到了卡吉克和老伊萬的身邊。
“你長痔瘡了嗎?怎麼走的這麼慢?”
便宜導師卡吉克不滿的抱怨了一句,一邊往身後的越野車走一邊催促道,“你們兩個快點上車”。
“走吧”
老伊萬笑嗬嗬的招呼了衛燃一聲,跟在卡吉克的身後鑽進了溫暖的越野車。
眼瞅著躲不過去,衛燃索性也就硬著頭皮上了車,和提前在車裡等著的卡爾普以及戈爾曼打了聲招呼。
“隨便找地方坐”
卡爾普老師笑眯眯的說道,“來的路上,我聽卡吉克說,你曾經說我都不是你的對手了?”
“沒有的事情”衛燃趕緊擺擺手。
可惜,他這邊話音未落,卡吉克便掏出手機播放了一段錄音,“省省吧,半年前卡爾普就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至於你,我的老板,我就算讓你一隻手,你都不是我的對手。”
“那個...”
衛燃哭喪著臉看了看幸災樂禍的卡吉克,剛剛那段錄音裡的話確實是他說的,但他可沒想到卡吉克這個老東西竟然錄了下來!
“卡吉克從我們在伊爾庫茨克機場彙合開始就在一遍遍的播放這段錄音了。”幸災樂禍的戈爾曼在一邊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我真是謝謝你”
衛燃瞪了眼正在駕車往營地外麵開的卡吉克,已經生出了拉開車門跳下去的想法。
“這麼說,這個小家夥是你們的....”
老伊萬的話都沒說完,卡爾普便搶過話語權給出了個否定的答案,“不是,他和我們沒有任何的關係,所以阿波利同誌,你確定還要帶著他嗎?”
“帶著,帶著吧”老伊萬笑眯眯的點點頭,“這個小家夥還年輕,沒必要在他的心裡留下一顆貪婪的種子。”
“阿波利?”
衛燃故作疑惑的看向老伊萬,“你...”
“沒什麼”
老伊萬擺擺手,卻並沒有解釋,隻是彎著腰挪到了副駕駛的位置坐下,給開車的卡吉克指引著方向。
“我們現在去哪?”衛燃索性換了個問題問道。
“下通古斯卡第119號礦場”老伊萬滿不在乎的給出了一個衛燃早已猜到的答案。
“那裡是...”
“你要找的其餘六個人,曾經都埋葬在那裡。”老伊萬再次解答了衛燃的疑問。
“阿波...伊萬,伊萬同誌”卡吉克頓了頓,繼續說道,“你知道我們為什麼來的嗎?”
“火種嗎?”老伊萬依舊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卡吉克借助後視鏡和卡爾普對視了一眼,雖然微不可查的點點頭,開口說道,“伊萬,不,阿波利,阿波利同誌,你的任務結束了。從今天開始,你不用繼續留在這裡保護火...”
老伊萬笑了笑,從懷裡摸出個酒壺抿了一口,“你其實是想說,我的保險箱裡其實沒有火種對吧?”
“你知道?!”原野車裡,除了衛燃和老伊萬之外的三個人詫異的問道。
“看路,前麵那顆被雷劈過的鬆樹後麵右拐。”
老伊萬先是糾正了卡吉克駕駛方向上的錯誤,這才神色如常的說道,“我早就知道了,94年的時候就知道了。”
卡吉克遲疑了片刻,試探著問道,“沙戈力?”
老伊萬點點頭,“確實是沙戈力告訴我的,他帶著他的妻子來通古斯煤田找到了我,告訴我保險箱裡根本就沒有火種的資料,並且帶來了密碼,親自打開了保險箱。就像他說的,保險箱裡除了裝滿了TNT之外,根本沒有任何與火種項目有關的資料。”
“既然知道,你為什麼...”
“不然我去哪?”
老伊萬,或者說是隱姓埋名的阿波利語氣平淡的反問道,“獨聯體?俄羅斯?烏可爛還是哈薩?又或者白俄那些仍舊以KGB自稱的白癡家裡?”
“抱歉...”
卡吉克歉意的說道,“那件事之後,沙戈力隻是向我彙報說你跟著勘探隊一起失蹤了。直到前段時間我們無意中發現他的遺物,才知道你還活著,知道巴爾蘇科夫先生並沒有把火種資料裝進保險箱,反而往裡麵放了足夠多的炸藥。”
“等到,你剛剛說,遺物?沙戈力死了?”阿波利驚訝的問道。
“你不知道?”
卡吉克一腳踩下刹車,等車子停穩之後,從懷裡掏出個塑料皮的本子遞給了副駕駛位置的阿波利,“2013年的時候他就死了,死於意外引起的火災,這是我在他藏起來的保險箱夾層裡發現的。”
“我和他隻是每年的聖誕節通過無線電相互問候一次”
阿波利訥訥的說道,“算下來確實,從2014年的聖誕節開始就收不到他的電報了,沒想到他竟然死了,而且是死於火災。”
“好像是為了救他的兒子”卡吉克重新操縱著車子跑起來,“不說他了,阿波利...”
“伊萬”
坐在副駕駛的老男人糾正道,“現在坐在你旁邊的是從小在尤克塔小鎮長大的礦工伊萬·彆洛夫。”
“好吧,伊萬·彆洛夫同誌,要不要換個暖和點的地方生活?”
“不用了,這裡就很好。”
老伊萬一邊翻閱著剛剛卡吉克遞過來的塑料皮本子一邊拒絕道,“而且這裡有很多需要幫助的人,既然蘇聯已經不在了,那麼這裡就是我的故鄉了。”
“蘇聯確實不在了”
剛剛一直沒有說話的卡爾普突兀的加入了話題,“但是阿波利...”
“伊萬,伊萬·彆洛夫”副駕駛的老家夥合上塑料皮筆記本糾正道。
“阿波利同誌,我們需要你的幫助。”卡爾普執拗的堅持用阿波利這個名字稱呼副駕駛的同齡人。
“已經沒有人能命令我了”老伊萬冷漠的打量著卡爾普,堅定的道出了自己的態度。
“據我所知,當時你們是從圖拉小鎮出發的?”戈爾曼笑眯眯的問道。
“你們是誰?”老伊萬皺著眉頭問道。
見狀,卡吉克再次停下車子,將嘴巴湊到前者的耳邊,悄聲說話的同時重重的轟了一腳油門,用發動機的轟鳴蓋過了明顯不想讓衛燃聽到的悄悄話。
等到發動機恢複了原本的節奏,老伊萬透過後視鏡看了眼卡爾普和戈爾曼,最終還是說道,“需要我做什麼?”
“做個酒館老板怎麼樣?”
戈爾曼故意看了眼衛燃,隨後繼續說道,“就在當初你們出發的那個小酒館。”
“就這些?”老伊萬警惕的問道。
“還要照顧一些姑娘和一些小孩子”戈爾曼嘴裡蹦出來的話讓衛燃隻覺得一陣心驚肉跳,“好好培養她們。”
“多久?”老伊萬索性轉過身問道。
“至少讓年齡最小的那個成年為止”戈爾曼說道這裡卻抬手指了指衛燃,“這個年輕人會給你提供必要的幫助。”
“為什麼又是我?”衛燃下意識的問道。
“你自己製造的麻煩,當然要由你來養那些孩子和他們過分年輕的媽媽。”戈爾曼理所當然的給衛燃甩了一口綠油油的大鍋,緊跟著又安撫道,“當然,以後海拉組織如果有收益也是你的。”
“他們能有個屁的收益...”
“不然你以為安娜為什麼送你那麼多鑽石?”卡爾普幽幽的問道。
“所以...奶粉錢?”衛燃臉色難看的問道。
“既然你當時選擇善良,就該為你的善良買單。”
卡爾普看著窗外的殘垣斷臂幽幽的說道,“維克多,就算是善良,也是有代價的,這次你該感謝安娜幫你爭取了足夠多的撫養費,更要感謝戈爾曼讓那些姑娘和孩子們都變成了正常人,但是下次可不一定有這麼好的事情了。
“當然,如果你覺得麻煩,大可以把那些姑娘和孩子全都殺了,這裡有足夠多的野獸幫你消化那些年幼的屍體。”戈爾曼故意惡心了衛燃一句。
“我...我知道了,謝謝你們。”衛燃不情不願的說道,他可沒想到,這看了半天的熱鬨,最後發現熱鬨竟然是自己。
“彆覺得不公平”卡爾普最後提醒了一句,隨後轉移了話題,抬手指著窗外問道,“就是這裡?”
“就是這裡”
剛剛一直在旁聽獲取信息的老伊萬示意卡吉克停下車子,指著車窗外的殘垣斷臂說道,“96年的時候,這裡發生了一場5.7級的地震,所有的建築都在那場地震裡被震塌了。”
“他們的屍體呢?”卡吉克追問道。
“94年的時候,就已經火化由沙戈力帶走了”
老伊萬從懷裡摸出一張勘探隊的合影,指著上麵的六個人說道,“除了這個叫根納季的屍體被裝進油桶丟進了礦洞,剩下的五位都已經和火種項目的負責人巴爾蘇科夫同誌合葬在一起了。”
“伊萬,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卡吉克忍不住問道。
“一場因為貪婪和失去信仰引發的悲劇罷了”
老伊萬歎了口氣,接過前者遞來的香煙點上,將衛燃曾經親身經曆過的那段往事簡略的講述了一番。
“92年的時候,我借助第118發射場的工程兵暴動假死,並在第二年又回到了這裡,用提前準備好的假身份藏了起來。”
說到這裡的老伊萬重新點上一顆煙,“94年的時候,唯一和我有聯係的沙戈力帶著他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找了過來。
他告訴我,據巴爾蘇科夫的夫人說,當時他其實並沒有把火種項目的資料運來這裡,那時做下的一切,其實隻是為了把那些賣國賊的注意力吸引到這裡而已。
那些數據資料根本就沒有離開過科學院,但它們藏在哪裡,直到沙戈力移民澳大利亞都沒有找到任何的線索。
從那之後,我索性換了現在的工作,又把當時藏起來的運輸車弄出來重新粉刷了一遍,甚至前些年還換了一台功率更大的發動機。”
說到這裡,老伊萬抬手指了指不遠處坍塌的礦洞,“那裡麵現在依舊埋著一輛被頂替了身份的運輸車。當然,還有當時從保險箱裡搬出來的TNT炸藥。”
“這些年有人來這裡尋找過火種嗎?”卡吉克追問道。
“在我假死之前,確實有不少人一直在找失蹤的火種。”
老伊萬自嘲的笑了笑,“但是自從我把線索引到發射場然後假死,就再也沒有人來過這裡了,現在那些原始資料在哪,恐怕隻有巴爾蘇科夫同誌自己知道了。”
說到這裡,老伊萬看向默不作聲的衛燃,“昨天我差點以為他是來盜竊火種的。直到他說出喀山大學和曆史老師這兩個關鍵詞之後,我立刻就猜到應該是你了。
說起來真是遺憾,我一直期待著有人能挖開那座坍塌礦洞,按照我的計算,這裡如果發生爆炸,應該剛好能傳到我的救助站營地裡才對。”
“我真是謝謝你八輩祖宗...”
衛燃將手揣進兜裡,暗戳戳的朝著老伊萬比出了一顆中指,同時他的眼睛卻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窗外。
不知道是因為缺少了針葉林的遮擋,還是天色起了變化,這才不到一個小時的功夫,車窗外已經刮起了寒風,天空也開始飛舞著大片大片的雪花。
雖然這場景無論對於衛燃還是對於如今的老伊萬來說都無比的熟悉。但故地重遊,窗外的景象卻又無比的陌生。
時光荏苒不過二三十年,如今這片廢棄礦場已經看不到任何完整的人造建築,無論當初禮堂和廣播站所在的廢棄大樓,還是那座足夠拿來停下運輸車的車間,全都已經化作遍地的瓦礫,被厚實的積雪遮蓋的嚴嚴實實。
就連那坍塌的礦洞口,也早已被冰雪徹底填平看不出絲毫的溝壑。但唯獨,在那坍塌且暗藏危險的礦洞口附近,仍舊停著一輛鏽跡斑斑的推土機。
那被礦車撐起來的寬大推土鏟上,用鋼筋焊出來的遺言尚且清晰可辨——下通古斯卡第119號礦洞,因資源開采殆儘於1962年聖誕節前夜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