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第一天,從基洛夫回來的季馬屁顛顛的接走了在衛燃的家裡賴了半個月的瑪雅,順便,還帶走了那半份課題的掃描件。
送走了季馬和瑪雅,衛燃也找了個去尤季諾圖書館舊址找找線索的借口,駕車離開家門,沿著伏爾加河慢悠悠的開往了上遊的方向。
不過,在抵達尤季諾之後,衛燃卻並沒有踩下刹車,反而轉動方向盤往北,沿著一條破破爛爛的公路開進了覆蓋著薄薄一層積雪的森林裡。
找了個四周無人的空地停下車子,衛燃深吸口氣,探手翻開了副駕駛座椅上的蘇聯醫學大百科全書,取出了裡麵的納甘轉輪手槍,接著又取出了那支火箭牌的極地懷表。
“能不能過個肥年就看這一把了...”衛燃咬咬牙,伸手取出了金屬本子。
然而,一秒,兩秒,三秒,足足十多秒鐘過去了,衛燃看了看左手拿著的金屬本子,又看了看右手拿著的轉輪手槍和懷表,最後不死心的看了眼卡在金屬本子封麵上像個死屍一樣動都不動的金屬羽毛筆。
“咋沒反應呢?你倒是動啊?”
衛燃鬼使神差的用手中的轉輪槍槍管捅了捅封麵上的羽毛筆,接著還不死心的拿起那支懷表湊到了金屬本子的封麵上。
然而,自始至終,這金屬本子卻根本沒有任何的反應。
忍住心中的慌亂,衛燃將手中的槍和懷表丟到一邊,翻來覆去的打量著手中的金屬本子。甚至,他還試著將裡麵的東西挑著取出來幾樣看了看。
這本子也沒壞啊,咋沒反應呢?
衛燃試著摳了摳卡在金屬封麵上的羽毛筆,可惜,這玩意像是長在了上麵一樣,根本就摳不下來。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衛燃收起金屬本子,重新拿起了副駕駛座位上的轉輪手槍。
如果...不,根本不用如果,那金屬本子雖然是個來曆不明的三無產品,但根本就不可能出現什麼故障之類的問題。
既然金屬本子沒有問題,那麼問題就出現在了手槍和懷表上。可到底是什麼問題,讓這金屬本子竟然撂挑子了?
一番苦思冥想無果,衛燃索性重新啟動了車子,調轉方向返回尤季諾,繼續往上遊開了五六公裡的距離,最終在路人的指點下,找到了重建在小鎮繁華地段的圖書館。
和當初相比,這座重建的圖書館位置要好了不少,基本上已經屬於這個小鎮的CBD範圍了。
在圖書館的邊上還建了一個籃球場,此時雖然天氣冷的要死,但那籃球場上,卻仍有幾個小夥子分成兩派爭搶著一顆略顯破爛的籃球。
將車子停在圖書館門口一側的停車位上,衛燃溜溜達達的推開了圖書館的玻璃門。
撲麵而來的熱氣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緊跟著便看到進門兩側的展牆上,固定著當初衛燃買下舊書之後,那些小混混翻出來的各種卡片書簽。
這些東西他不久前才讓那個名叫謝爾蓋的老男人從自己家帶走,沒想到這次過來,竟然都已經固定在展牆裡。
甚至,他還看到一個大概已經上高中的姑娘,正站在展牆麵前,一邊對著某個色彩斑斕的卡片拍照,一邊輕聲和旁邊的小夥子說那是她小時候放在某本書裡麵的。
沒有停下腳步,衛燃笑眯眯的走進了這座僅僅隻有一層,但占地麵積卻不算小的圖書館。
目光所及之處,圖書館中間擺著的書架其實並不算多,倒是周圍靠窗的位置擺著一張張的桌子,此時正有三五個老頭老太太坐在桌邊,或是在看書,或是端著杯子,悠閒的看著窗外正在打籃球的小夥子們,回憶著自己年輕時矯健的身姿。
當然,除了這些老年人之外,還有些小孩子也同樣老老實實的坐在書架另一側矮了起碼一半的桌子邊上,認真的看著他們喜歡的書籍。不同的是,這些小豆芽身前的桌子上,都放著一個裝著牛奶的玻璃杯子。
他在觀察環境的時候,進門一側的吧台裡麵,一個老男人也循著動靜看了過來。
“維克多先生,您怎麼來了?”謝爾蓋驚喜的低聲問道。
“過來看看”衛燃笑嗬嗬的走到吧台邊上,“需要我辦借閱卡嗎?”
“當然不需要”
謝爾蓋說話間從頭頂的杯架上取下一個白瓷杯子,“紅茶還是咖啡?當然,我們也有隻為小朋友提供的熱牛奶。”
“牛奶吧”衛燃給出了一個出乎對方預料的答桉。
“沒問題”
謝爾蓋將白瓷杯子放回杯架,從另一個杯架上取了一個透明的玻璃杯,從身後的保溫桶裡接了一大杯略顯燙手的牛奶推給了衛燃。
“你這裡的辦一張借閱卡怎麼這麼貴?”衛燃接過杯子抿了一口,順勢指了指吧台後麵牆上貼著的海報。
“這裡可不止是書店”
謝爾蓋同樣給自己接了一杯牛奶,抿了一口說道,“我們這裡緊挨著鐵路線,你知道的,挨著鐵路線就意味著危險。畢竟大人都要忙著工作。”
“小孩子?”衛燃挑了挑眉毛。
“不止小孩子,還有老人。”
謝爾蓋補充道,“老人也需要照顧,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有個這樣的地方。我們的借閱證確實貴了一些,但老人和孩子都能從這裡得到一份晚餐和不限量供應的牛奶、咖啡、紅茶,甚至必要的時候還能幫忙叫救護車。”
這就是個小飯桌托管班外加走讀的養老院唄?衛燃瞬間理解了這座圖書館的存在意識。
“維克多先生來我們這裡,恐怕不是來買舊書的吧?”謝爾蓋主動轉移了話題問答。
“你想買回那些舊書嗎?”衛燃笑眯眯的反問了一句。
“額...”謝爾蓋尷尬的咧咧嘴,“暫時...暫時不需要了”。
衛燃笑了笑,沒有在這件事上深究,轉而問道,“謝爾蓋,之前那座圖書館還在嗎?”
“那座圖書館早就已經拆掉了”謝爾蓋攤攤手,“你們買走那些舊書的第二天就被拆掉了。”
還不等衛燃說些什麼,謝爾蓋便試探著問道,“維克多...維克多先生,那座圖書館裡是不是藏著什麼重要的東西?”
“為什麼這麼問?”衛燃好奇的問道。
稍作猶豫,謝爾蓋歎了口氣,“不瞞你說,在半個多月前,就是我去您的家裡想要買回那些舊書之前,曾經就有個拿著內務部證件的女人來找我問過同樣的問題。”
“這個?”衛燃從手機裡找出一張洛拉姨媽的照片問道。
“就是她”
謝爾蓋點點頭,坦誠的暗示道,“雖然我不覺得她真的是什麼內務部的人,但我可沒有理由拒絕她拿出的一萬盧布現金。”
“這麼說你也不會拒絕我拿出的一萬盧布現金?”衛燃說話的同時,已經掏出了自己的錢夾子。
謝爾蓋舔了舔嘴唇,想都不想的點點頭,“誰會拒絕呢?”
“說說那個女人問過什麼?你又是怎麼回答她的問題的?”衛燃一邊說著,一邊將數出來的一萬盧布現金推給了對方。
“她先問了和你一樣的問題,那座圖書館在什麼地方。”
謝爾蓋攤攤手,“當然,她來晚了一些,當時那座圖書館已經被拆掉了。接下來她又問過關於塞爾西·蔻卡的事情,以及他的家還在不在。”
稍作停頓,謝爾蓋指了指不遠處的那些小朋友答道,“我認識塞爾西,他擔任圖書館管理員的時候,我就和那些小家夥一樣,每天有時間都泡在圖書館裡,雖然我們沒有借閱卡,但他還是很樂意放我們進去。”
“能說說塞爾西的家人嗎?”衛燃抿了一口牛奶問道,“比如他的父母。”
“這我可不知道”
謝爾蓋攤攤手,“我有記憶開始就沒見過他的父母,隻記得他認識了一個曾在這裡工作過的女人,然後他們結婚有了孩子,後來...82年左右吧,我記不太清了,他辭掉工作離開了這裡,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從那之後,管理圖書館就成了我的工作。”
“他在這邊還有什麼親人嗎?”
“他有個妹妹嫁到了上遊的伏爾加斯克。”
謝爾蓋談談手,“當時那個女人也問過這個問題,還是我問了很多鎮子上的人才找到了她在伏爾加斯克的住址呢。不過很遺憾,那個女人在一年前就已經去世了。
據隔壁的鄰居說,她的丈夫也在很早之前就去世了,而且他們似乎因為身體的原因,連個孩子都沒有留下。”
謝爾蓋說到這裡,同樣端起桌子上的牛奶喝了一口,這才繼續說道,“後來那位付錢的女士好像帶著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子住進了那棟破房子,當時還是我幫他們租的車子呢。”
“這裡還有一萬盧布”衛燃晃了晃手裡的鈔票,“說點那個女人不知道的事情。”
“不知道的事情...”
謝爾蓋冥思苦想了許久,最終拍了拍腦門低聲說道,“確實有件事當時那個女人不知道,之前那座圖書館其實是塞爾西的家。”
“你說什麼?”衛燃愣了愣。
“我說的是真的”
謝爾蓋抽走衛燃手中的第二筆消息費之後左右看了看,用小盤子裝了一些切好的水果和三份小糕點,走出吧台招呼著後者跟上,一邊走一邊說道,“你的運氣不錯,有個人肯定知道這件事情,而且他現在就在圖書館裡。”
說話間,謝爾蓋把衛燃帶到了一張桌子的邊上,這張桌子的左手邊坐著個老態龍鐘的老爺子,右手邊則坐著兩個看起來也就六十歲出頭的老太太。
看那兩位老太太在和對麵老頭子竊竊私語中被逗得掩嘴偷笑的模樣,顯然...嗯...就突然很讓男人羨慕那位黃土埋到了下眼皮的老爺子這麼老還這麼會撩妹。
“奧涅金叔叔”
希爾蓋禮貌的打了聲招呼,將手中端著的兩個小盤子放在了桌子上,“這個年輕人就是上次高價買下所有舊書,而且不久前還把那些小孩子留下的書簽送來的人,他有些問題想和您請教一下。”
奧涅金?這名字...
衛燃抽了抽嘴角,得益於普希金的某篇大作,奧涅金這名字在斯拉夫文化裡可絕對不算什麼好名字。
尤其看這位老爺子的年紀,估計就算比尼古拉先生年輕,也絕對年輕不了幾歲。這就很難想象了,當年他的父母和他到底是有什麼仇怨,竟然能用奧涅金這麼個不招人待見的名字。
“過來坐吧”
被成為奧涅金的老爺子扶著桌子,慢悠悠的往裡挪了挪,給衛燃讓出了一個足夠寬敞的位置。
“年輕人,你肯定在奇怪他的名字對不對?”坐在衛燃對麵的老太太笑眯眯的問道。
“我臉上的表情很明顯嗎?”衛燃故作誇張的揉了揉自己的臉,開著玩笑問道,“現在看不出來了吧?”
“當你的活的足夠久之後,不用眼睛也能看出來。”
另一個老太太笑眯眯的說道,“奧涅金可不是他的真名,說起這個,你本來的名字叫什麼來著?”
“約瑟夫”奧涅金攤攤手,“但是自從76年我演過那場舞台劇裡的奧涅金之後,這個鎮子上就沒有人再用我以前的名字稱呼我了。”
“這麼說您年輕的時候是個舞台劇演員?”衛燃好奇的問道。
“那最多隻能算是我的愛好”
奧涅金老爺子笑眯眯的伸出手指頭,輕輕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開著玩笑說道,“退休前我是個腦科醫生,當然,如果所見,我已經很久沒有再碰過手術刀了。所以小家夥,你的問題最好不要和大腦有關。”
“我是想問問有關塞爾西·蔻卡先生的事情。”
“塞爾西·蔻卡?”
奧涅金老爺子想了想,指著頭頂不太確定的問道,“曾經擔任老圖書館管理員的那個塞爾西·蔻卡?”
“對”
衛燃點點頭,“我聽謝爾蓋先生說,老圖書館以前是塞爾西的家?”
“確實是這樣”
奧涅金點點頭,“那座圖書館最早的時候其實隻是塞爾西的媽媽為塞爾西和他的小朋友們建造的。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候大家放學之後,尤其是周末的時候,都會去他的家裡做客。
塞爾西的媽媽把整個二樓都騰出來給我們看書和學習,還特意去喀山買了非常多的書回來,當然,還有他的媽媽親手做的各種零食,那裡麵我記得最清楚的就是蘋果乾了。”
奧涅金說到這裡笑了笑,“當時她是鎮子上所有孩子公認的最好的媽媽,後來鎮子上其他孩子的爸爸媽媽也會買一些適合孩子們看的書送到塞爾西家的二樓,我記得我爸爸還特意幫忙製作了書架和椅子。
再後來塞爾西長大了,我們也長大了,但是他家的二樓依舊對鎮子上的小孩子開放,那裡幾乎有鎮子上最多的書。”
奧涅金朝衛燃等人攤攤手,“不幸的是,後來塞爾西的媽媽在一年冬天,為了救兩個在鐵路線上玩的孩子死掉了,當時研究所的所長同誌還為她申請過英雄母親的稱號。
雖然後來她沒有得到那個稱號,但鎮子上的人還是在所長同誌的倡議下,用塞爾西的家籌建了那座圖書館,並且讓當時還沒有工作的塞爾西擔任了管理員。”
“奧涅金先生”
衛燃趁著對方端起杯子的功夫問道,“我能就剛剛您說的問幾個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