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作停頓,尼涅爾臉上出現了暢快的笑意,大聲問道,“你呢?我的貴族朋友菲利克斯?你回國之後,想駕駛什麼飛機。”
“郵政機!最快的郵政機!我要做最快的郵差!比你更快的郵差!”
菲利克斯的眼角已經溢出了淚花,同樣用格外堅定的語氣大聲說道,“但如果我的國家發生戰爭,我也會去駕駛戰鬥機,哪怕是飛的最慢,火力最差的戰鬥機!”
“希望我們永遠不要在空中見麵!”尼涅爾臉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同時朝著菲利克斯伸出了手。
“希望我們是天空中永遠的朋友!”
菲利克斯同樣帶著大大的笑容,伸手用力握住了前者的手。同時任由衛燃用底片定格了這個稍縱即逝的瞬間。
“我的朋友,你還有...”尼涅爾話說到一半,卻是毫無征兆的哽咽了,強撐著艱難的問道,“你還有...還有什麼遺願嗎?”
“尼涅爾”
菲利克斯用力拍了拍前者的肩膀,扶著牆艱難的站起來,一邊往遠處的森林邊緣走一邊笑著說道,“當初我回國之前,你說等我下次來的時候,要送我一組你親手做的套娃。
我的朋友,很抱歉我們的再次相遇是在天上。很抱歉我沒有帶來朋友該帶來的禮物。如果你能原諒我這個假冒貴族的窮小子的失禮,就在戰爭結束之後送我一組套娃吧。我要紅色的,像歌德的提燈一樣的紅色。”
尼涅爾用力搓了搓臉,顫抖著拿起了手邊的TT33手槍,又拿上一塊昨天才洗乾淨的白色傘布,拒絕了衛燃的攙扶,一瘸一拐的追上了越走越遠的菲利克斯。
在他們兩人的背後,衛燃再一次按下了無比沉重的快門。再一次將他們兩人的背影烙印在了底片上。
“菲列克斯是個德國人吧?”薩沙一手拎著那支獵槍,摸索著走到門口,在衛燃無力的歎息中顫抖著問道。
“你知道了?”衛燃模棱兩可的反問道。
“維克多同誌,我隻是瞎,不是傻。”
薩沙說話間,已經從圍裙的兜裡摸出了一顆獵槍子彈塞進了彈膛裡,隨後卡察一聲合上了槍膛,“我的爸爸媽媽是被德國人丟下來的炸彈炸死的。
我的兩個弟弟,還有我姐姐的第一個孩子,他們都是被德國人丟下的炸彈炸死的。”
已經舉起槍的薩沙,聲線也越發顫抖,“我的姐夫,他去年死在了基輔,也是德國人乾的好事!還有村子裡的很多人,包括我的姐姐,他們都去對岸的城裡參加了戰鬥,我已經快三個月沒有他們的任何消息了,沒人知道他們是死還是仍舊活著。”
“砰!”清冽的槍聲打斷了薩沙想繼續說下去的話。
“薩沙”
衛燃伸手輕輕壓下了薩沙已經舉平的獵槍,看著不遠處仰麵栽倒的菲利克斯,以及丟掉手槍跪倒在地的尼涅爾,語氣疲憊的說道,“就在剛剛,德國飛行員菲利克斯·馮·歌德已經死了。蘇聯紅軍防空殲擊航空兵第102師第439團戰鬥機飛行員尼涅爾同誌,親手擊斃了德國戰鬥機飛行員菲利克斯·馮·歌德。”
格外艱難的深吸一口氣,衛燃重新說道,“尼涅爾,親手...親手殺死了...他的好朋友...菲利克斯。”
聞言,薩沙緩緩的放鬆了平局的槍口,緩緩的坐倒在門口的地板上,抱著懷裡的獵槍,流著眼淚、哭泣著,卻努力不讓自己發出任何的聲音。
“薩沙,可以,可以把那個油桶改的火爐借給我嗎?”
眼睛通紅的尼涅爾一瘸一拐的走了回來,“我...我需要一個棺材。”
“拿去吧”
薩沙慌裡慌張的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杵著獵槍站起來說道,“儲物間裡還有個油桶,那個油桶更好一些,是我姐姐用來熏魚的,可以密封的很嚴實。”
“謝謝,薩沙,謝謝你。”
尼涅爾說話間,將手中的TT33手槍清空了彈膛裡的那顆子彈重新裝在彈匣裡,接著將其塞到了薩沙的手裡,“這支槍送你吧,它比你的獵槍用著更方便,你會用嗎?”
“真的...真的可以送我嗎?”薩沙攥緊了對方遞來的手槍,“我會用,我姐姐教過我的。”
“送你吧”
尼涅爾疲憊的擺了擺手,在意識到薩沙根本看不到之後,索性一瘸一拐的徑直走向了木屋旁的儲物間。
婉拒了衛燃的幫助,尼涅爾獨自從儲物間裡搬出了那個落滿了灰塵的200升鐵桶,接著又獨自打了一桶水,用刷子仔細的刷乾淨了裡麵積存的油煙。
“讓我自己來吧”
尼涅爾無視了大腿傷口處沁出的鮮血,接過衛燃找到的鐵鍬杵著,獨自推著洗乾淨的鐵桶,走向了遠處的菲利克斯,在他旁邊的一片空地上默默的挖著埋葬朋友的墓坑。
“我...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死死攥著那支TT33手槍的薩沙在聽到衛燃的腳步聲之後,不安的問道。
“你沒錯”
剛剛給尼涅爾再次拍了一張照片的衛燃歎了口氣,對準手裡拿著槍卻淚眼婆娑的薩沙又一次按下了快門,“錯的是挑起這場戰爭的人。如果沒有這場戰爭,他們會是非常好的朋友。但因為這場戰爭,尼涅爾必須殺死菲利克斯。”
“為什麼...”
“可能因為他們都是軍人,都是合格的軍人吧...”衛燃喃喃自語的答道。
“為什麼要有戰爭呢...”薩沙茫然的摩挲著手裡的TT33手槍,試圖思考清楚這個遠不該她來思考的問題。
“是啊...”衛燃看著遠處獨自忙碌的飛行員,“為什麼要有戰爭呢...如果沒有戰爭就好了。”
“維克多,這場戰爭還會繼續打下去嗎?”薩沙有些不知所措的問道,“即便要殺死自己的朋友?”
“戰爭還會就打下去,即便要殺死自己的朋友。”衛燃深吸一口氣,艱難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薩沙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我們肯定會打贏這場戰爭的對嗎?”
“對!”
衛燃用無比肯定的語氣回應了這個問題,“我們最終肯定會戰勝那些法吸絲,肯定會把發動戰爭的混蛋揪出來!”
“不知道那時候我姐姐還活著沒有...”
薩沙歎了口氣,摸索著退掉了獵槍裡的子彈,接著又摸索著回到房間,踩著吱呀作響的木質樓梯,默不作聲的返回了閣樓屬於她的房間。
片刻之後,從閣樓那扇小小的窗子裡,也再次傳出了那首溫柔又堅強的喀秋莎。
不知過了多久,不遠處的尼涅爾用潔白的降落傘布裹緊了他的好朋友菲利克斯,將他小心的送進了鐵桶裡並且蓋上了蓋子,又一點點的挪進了挖好的墓坑裡。
隨著一鍬一鍬的泥土重新蓋在上麵,這片無人關注的森林裡,也多了一個無人在乎的矮小墳包。
在衛燃的旁觀下,尼涅爾從兜裡摸出了本屬於菲利克斯的傘兵重力刀,在緊挨著那小小墳包白樺樹上刻下了一段衛燃無比熟悉的墓誌銘:這裡埋葬的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對手,也是一個必須擊落的敵人。
“你們不是朋友嗎?”衛燃忍不住問道。
“是”
尼涅爾艱難的扯起一抹慘澹的笑意,重新拿起鐵鍬,一瘸一拐的邊往木屋的方向走邊答道,“但友誼隻放在心裡就夠了,在戰爭結束前,他首先是蘇聯的敵人,是斯大林格勒的敵人,然後才是我的朋友。”
“我也有個朋友”跟在身後的衛燃忍不住看向了河對岸的方向,“她就在城裡。”
“她?你的女朋友?”尼涅爾回頭看了衛燃一眼。
“不”
衛燃同樣慘澹且遺憾的搖了搖頭,“她是個英雄,沒有人知道的英雄。我...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救了我的命,用...用她的生命。”
尼涅爾愣了愣,稍稍停下來拍了拍衛燃的肩膀,“我知道,我知道她的名字,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名字?”
“你知道?”衛燃詫異的看著對方,“所有人都知道?”
“我當然知道!”
尼涅爾語氣似乎在一瞬間又充滿了無窮的動力和信心,格外肯定又理所當然的說道,“她的名字,叫無畏的斯大林格勒人!”
“無畏的斯大林格勒人?”
衛燃擦了擦眼角,釋懷的點點頭,“對!她的名字就叫無畏的斯大林格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