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了維亞太太等人的地下室裡,按下快門的衛燃疲憊的收起了相機,獨自走出廢墟,找了個能曬到陽光的位置,靠著殘垣斷壁緩緩坐在了鬆軟的積雪上,出神的看著天空中高射炮炸開的煙團,看著那些隨風飄蕩的防空氣球,也看著那些爭搶高度優勢的蘇德雙方的戰鬥機,以及地表蒸騰的濃煙。
這裡和斯大林格勒還不一樣,那座城市裡,蘇德雙方的士兵需要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爭奪戰場,但隻要能殺死侵略的德國人,總能從他的身上搜刮到一些什麼。
但這裡是列寧格勒,衛燃已經不記得自己來了多久,但他卻清楚的知道,這麼久的時間裡,他卻根本沒見過一個活著的德國人,更多時候,或者說絕大多數時候,他的敵人都是饑餓和寒冷。
他帶來的那些巧克力和蜂蜜固然可以補充能量,但每天一塊還沒有麻將塊大小的巧克力,外加那些肉湯能提供的能量實在有限。這樣苛刻的食物配給標準之下,他能做到的,真的就隻有“餓不死”罷了。
貪婪的曬了半個小時的太陽,不想被凍死的衛燃終於還是艱難的爬了起來,拖拽著爬犁繼續漫無目的的遊蕩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配給站附近停下了腳步,此時,這配給站的外麵雖然並沒有多少人排隊,但不遠處的建築廢墟裡,以及廢墟旁邊那座防空洞出入口一側能曬到太陽的位置,卻三三兩兩的坐著一些同樣在汲取溫暖的人。
這些人有的骨瘦如柴,有的卻麵部浮腫宛若一個滿身肥膘的胖子,還有的,卻不止骨瘦如柴,而且臉色也明顯的暗澹發黑。
他知道,這三類人幾乎代表列寧格勒所有還活著的居民最常見的狀態。那
些骨瘦如柴的人,隻要飲食能供應的上,終究還是能活下來的。這其中就包括那些堅強勇敢的孩子們。
但那些已經開始水腫的人,其實已經產生了代謝性酸中毒,他們幾乎相當於將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
至於那些不但瘦,還膚色發黑的人,他們的身體已經饑餓到了消化自身臟器來供應能量的地步。這些人,即便立刻開始供應食物給他們,臟器的衰竭也讓他們很難活下來了了。
這些冷門的醫療知識自然來自紅旗林場,但他卻沒想到,自己竟然有親自驗證一番的機會——哪怕他根本不期待這樣的機會。
遠遠的看了眼正在幾乎露天的配給站工作的柯娜,衛燃拖拽著爬犁,隨意的選了個之前沒去過的方向探索著。
可在這座被轟炸了無數次的城市裡,在這片被翻找了無數次的廢墟裡,他能找到的收獲也實在是少的可憐。
臨近傍晚,當他再次回到埋葬了維亞太太的地下室裡的時候,他的爬犁上,已經多了一些各種來曆各種大小的木頭塊。
而在地下室所在的廢墟附近,背著個麻袋包,手裡還攥著一支P38手槍的柯娜也已經等待多時了。
“你遇到危險了?”衛燃在看到對方握在手中的武器時立刻皺起了眉頭,同時下意識的看向了周圍。
“有個男人準備搶我的配給”
柯娜說話間已經坐在了衛燃身後的爬犁上,“不過在我掏出手槍之後他就跑了。”
“今天領到什麼東西了?”衛燃一邊往回走一邊問道。
“東西不多”
柯娜頓了頓,見衛燃沒有追問,這才主動解釋道,“除了黑麵包之外,還給加琳娜領到了半瓶牛奶。”
“是個好消息”
“你抓到老鼠了嗎?”柯娜追問道。
“沒有”
衛燃搖了搖頭,將捕鼠籠子被偷,以及遇到那爺孫倆的事情複述了一番。
“剛剛你說那個叫凱來洛的男孩子多大?”柯娜頗有些驚喜的問道。
“應該和你年紀差不多,怎麼了?”衛燃漫不經心的問道。
“配給站目前非常缺人”
柯娜立刻說道,“如果明天你還能見到他,如果到時候他還活著,問問他有沒有興趣去配給站工作,我們需要搬運工,每天有200克的黑麵包。”
“明天我會問問的”
衛燃心不在焉的回應了一聲,暗暗琢磨著,那個名叫凱來洛的小夥子,是否是柯娜和孩子們活下來的關鍵。
當他們二人走走停停的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回到操場旁的水泥房子的時候,走在前麵的衛燃卻最先發現了不對。
此時,那些留守的小家夥們全都在門口等著自己和柯娜,但他們那些乾瘦的小臉上,卻滿是忐忑之色。
“亞曆山大,發生什麼事情了嗎?”衛燃好奇的問道。
“我們...我們發現了一盞電石燈!”
亞曆山大略有些慌亂的展示了一番拿在手裡的黃銅電石燈,接著又手忙腳亂的拎起了腳邊一個帶蓋的搪瓷桶,愈發忐忑的說道,“我們還發現了很多電石,有滿滿一桶!”
“我們還發現了一個火爐!”
亞曆山大的好朋友阿廖沙趕在衛燃和柯娜開口之前,將旁邊爬犁上的毯子扯了下來,露出了上麵裝著的一個鑄鐵爐子。
這個直上直下的圓柱形鑄鐵爐子高不過50厘米,直徑最多也到不了40厘米,更彆提還分了上層的燃燒室和下層的積灰室,這倆腔室爐門中間的爐體上,還鑄造有“普梯洛夫軍工廠”的俄語字樣。
這普梯洛夫軍工廠可謂曆史悠久,而且此時此刻都在晝夜不停的為前線生產著武器。當然,這爐子明顯是二戰開始前的產品了。不過,彆看這火爐和他們正在用的,外觀看起來大小差不多,但燃燒室卻小了一大半不止。
爐子的燃燒室小,自然也就意味著更加節省燃料,這對於一直有能源隱憂的衛燃和柯娜來說,無疑是個能節省木柴的好消息。
可即便如此,他們二人臉上的狐疑之色卻越來越重。
眼瞅著這倆“家長”即將開口,那個戴著眼鏡,名叫尹萬的小男孩還小心翼翼的從爬犁上拎起一捆鐵皮煙囪和一個破破爛爛的燒水壺,結結巴巴的說道,“那個...我們還發現了煙囪...”
“好了”
柯娜深吸一口氣,“我已經做好準備了,你們幾個,到底做了什麼蠢事?”
亞曆山大和阿廖沙以及尹萬對視了一眼,最終還是主動站出來,小心翼翼的說道,“柯娜姐姐,我們...我們...”
“到底怎麼了?”柯娜將戴著熊皮手套的雙手搭在了亞曆山大的肩膀上。
“我們帶回來一些人”亞曆山大用蚊子扇翅膀大小的聲音坦白了他們做的“好事”。
“你說什麼?”柯娜下意識的問道,她是真的沒聽清。
“我來說吧”
抱著小嬰兒加琳娜的姑娘歐嘉主動站出來,用足夠衛燃和柯娜聽到的聲音說道,“柯娜姐姐,維克多叔叔,亞曆山大和阿廖沙還有尹萬今天出去收集物資的時候,發現了幾個和安德烈差不多大小的小家夥,他們把這幾個小家夥領了回來。”
“7個”
亞曆山大小心翼翼的說道,“有7個,最大的11歲,和尹萬一樣大,最小的9歲,和安德烈一樣大。維克多,柯娜,他們快要餓死了,我...”
“他們在哪?”柯娜不等衛燃開口便想都不想的問道。
“地下室”所有能清晰交流的孩子動作一致的給出了回應,同時也各自伸出手指了指身後的水泥房子。
根本顧不得衛燃,柯娜便拎著今天領到的麵包和牛奶,一溜煙的走向了地下室。
眼瞅著站在門口的這些孩子們臉上愈發的忐忑,衛燃也不由的暗暗歎了口氣,這不是和平年代,不是“多一個人也就多一雙快子罷了”的事,他們帶回來的,更不是7個隨時可以丟棄的小貓小狗。
那是七個和他們一樣大的孩子,七個需要每天吃飯,需要補充營養,需要有足夠的力氣活下去的孩子。
可這裡呢?這裡是被圍困的列寧格勒,在這裡彆說養活7個孩子,像柯娜這樣的姑娘,想養活自己都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可即便如此,那些善良的孩子們,卻依舊選擇將他們帶回來,一起分享本就貴乏的食物。
眼瞅著那個名叫薩莎的姑娘已經捂住嘴巴試圖阻止不受控製的哽咽,衛燃用力清了清嗓子,等所有孩子下意識看過來的時候,他這才一本正經而且異常嚴肅的說道,“歐嘉,我們的歐嘉小同誌,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件事情。”
“什...什麼事情?”
歐嘉下意識的抱緊了懷裡的小嬰兒,她那張瘦的讓人心疼的小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了濃重的慌亂之色。
是了,她也隻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罷了...
衛燃暗暗歎了口氣,故作不滿的說道,“我必須提醒你——”
等所有孩子幾乎都露出了擔憂之色,拉著長音的衛燃這才愈發不滿的說道,“你可以稱呼我為維克多,或者維克多哥哥,為什麼偏偏要稱呼我為維克多叔叔?我明明比柯娜大不了幾歲,你不是叫她柯娜姐姐的嗎?
歐嘉,歐嘉小同誌,這對我來說太不公平了,現在我的內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除非今天晚餐之前有個漂亮的小姑娘給我唱一首喀秋莎,否則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隨著衛燃這不著四六的玩笑一句句的講出來,原本滿臉擔憂和恐懼的歐嘉眼睛越瞪越大,嘴巴越張越圓,緊跟著,這些孩子們終於齊刷刷的發出了一陣哄笑。
“你不會怪我們嗎?”徹底鬆了口氣的歐嘉抽了抽鼻子問道,“晚餐前我會給你唱一首喀秋莎的,我用我媽媽發誓。”
“我當然要怪你”
衛燃故作無奈的說道,“我都已經被稱作叔叔了,難道你還不允許我怪你們嗎?”
“我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