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長時間的朝夕相處,無論衛燃還是柯娜,早就已經能通過布瓊尼帽子的顏色分辨出來它們各自的小主人。
“歐嘉——歐嘉——歐嘉——”
跪在船頭的柯娜撕心裂肺的喊著那頂帽子的主人,但回應她的,卻是越來越多尚且飄在水麵上,搭在各種漂浮物上,各種顏色的布瓊尼帽子!以及被染成了紅色的冰涼湖水!
“啊——”
“啊——”
跪在船頭的柯娜捂著濕透的金發崩潰的哀嚎著、尖叫著,以至於最後完全失去了聲音,整個瘦瘦小小的人,也抱著頭蜷縮在了窄小的船艙裡——就像個在噩夢中無法醒過來的可憐孩子一樣。
船身中央,衛燃也鬆開了船槳,站起身環顧著四周,可舉目望去,他能看到的卻隻有各種各樣的碎片。
這群畜生...
衛燃一次次的攥緊拳頭又一次次的鬆開,最終,他發現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僅僅隻是硬著心腸舉起相機,將船頭那個瑟縮起來的無助的人兒和紅色的湖麵上那些讓人絕望的布瓊尼帽子一起納入了取景框。
然而,就在他按下快門兒的時候,卻清楚的透過取景窗注意到遠處翻起了一團水花!
下意識的收起相機,衛燃瞪大了眼睛,清楚的看到六七十米外的水麵上,正有一個腦袋瓜冒了出來!
“柯娜!柯娜!還有活著的人!”
衛燃話音未落,已經抓起船槳賣力的搖動著。而瑟縮在船頭的柯娜,也在下意識的顫抖之後,慌裡慌張的抬起了頭。
“正前方,往右看!”
衛燃大喊著提醒對方,柯娜也立刻轉移了視線。然而,那個剛剛冒出水麵的,卻又一個猛子相繼紮進了水裡!
“加琳娜!我看到加琳娜了!”
重新燃起希望的柯娜激動的大喊著,同時將上半身趴在船頭,撈起一塊沾染著暗紅色血液的木頭板幫忙劃著水。
隨著距離一點點的拉近,那個沉入水裡的小腦袋瓜也再次冒了出來,緊跟著,又有兩個小腦袋瓜從她的兩側冒出了水麵,趴在一個救生圈上猛烈的咳嗽著。
幾乎就在衛燃二人認出那分彆是阿納斯塔西亞和博格丹以及來希亞的時候,來希亞在看到他們二人之後,卻隻是揮了揮手,接著竟然又一個猛子紮進了水裡!
根本沒有任何的猶豫,柯娜便翻身跳進湖裡沉入了水下,隻剩下衛燃將共用一個救生圈的阿納斯塔西亞和博格丹拎到了船上,接著又將躺在一塊門板上的小嬰兒加琳娜也給拎進了船裡。
根本顧不得這三個嚎啕大哭的孩子,衛燃也踢掉鞋子跳進了被血染紅的水裡,同時取出金屬本子裡的手電筒打出了一道光束。
很快,他便發現了倒扣在湖底的駁船,看到了那個擠壓變形而且密布著彈孔的船艙,看到了裡麵困住的大大小小的孩子和水手的屍體,也看到了從那些屍體裡,從那些彈孔和變形的窗戶裡,以及來希亞的手裡溢出的紅色血液。
將手電筒塞給柯娜,衛燃取出剪線鉗,一下下的剪開了變形的門軸,接著拽住滿是玻璃碎茬的鐵皮門板,用腳踩著變形的門框將這扇門給拽了下來。
一時間,一具具被航炮打的殘缺不堪的屍體,被來希亞和柯娜從這狹窄變形的門口給拽了出來。
漸漸的,滿是石頭的湖底,也躺滿了一個個衛燃無比熟悉的孩子,那裡麵有呲著大板牙的亞曆山大,有他的好朋友阿廖沙,也有歐嘉和薩莎,更有前任的孩子王安德烈,以及一個個衛燃叫的上來名字,又或者叫不上來名字的小家夥!
終於,肺腔裡耗儘的氧氣讓來希亞和柯娜不得不暫時終止翻找工作,將手電筒還給衛燃之後遊向了水麵。
可衛燃卻在憋氣的極限之前冒險鑽進了倒扣的船艙裡,推開一具具讓人目眥儘裂的屍體和殘破的臟器,最終在船艙裡尋得了一小塊尚且有空氣的狹小空間。
在艙壁上磕了磕因為進水有些閃動的手電筒,衛燃將嘴巴貼在船艙上勉強露出地麵,一邊喘息一邊徒勞的大喊著,“還有人嗎?還有誰活著沒有?”
然而,這出間隙不過十厘米,長寬不過兩米的狹小空間裡,卻根本沒有任何的回應。
用力做了幾個深呼吸,重新憋住氣的衛燃再一次推開一具具的屍體離開了倒扣的船艙,壓抑著憤怒和絕望,將那些屍體一個個的拽出來,奢望著能找到任何一個還活著的孩子。
可漸漸的,他也再一次到了生理上的極限,強忍著呼吸的衝動,左手拽著阿廖沙,右手拽著薩莎遊向了水麵。
至於仍舊躺在湖床上的亞曆山大等其餘的孩子...衛燃用力眨巴著眼睛,卻仍舊無法抑製住不斷溶解在湖水裡的眼淚。
那些孩子他不是不想救,但他們那瘦小且營養不良的身體,已經被航炮撕扯的殘破不堪了,他們...已經沒有嘗試搶救的必要了。
“嘩啦!”
衛燃在冒出水麵之後一邊大口大口的呼吸著,一邊將手裡拽著的阿廖沙和薩莎推到了船上,而在他冒出水麵之前,柯娜和來希亞,卻已經再次躍進了水裡。
來不及去喊這倆姑娘上來,衛燃翻進船艙,將薩莎先搭在自己的膝蓋上用力一頂,同時在她的後背上用力一拍,頓時,一股水箭便從她的嘴巴裡噴了出來。
如法炮製的幫阿廖沙排空了肺腔裡的堵塞物,衛燃焦急的看了眼仍舊沒有動靜的水麵,根本不敢把時間浪費在二選一的問題上,直接跪在離著自己最近的薩莎身旁開始了心肺複蘇。
“博格丹!阿納斯塔西亞!”
一下下幫薩莎按動的胸腔的衛燃用一聲大喊止住了那兩個年僅五歲的小家夥的哭嚎。
“捏住阿廖沙的鼻子!往他的嘴巴裡用力吹氣!快去!”
衛燃話音未落,已經捏住了薩莎的鼻子,用力往她的嘴巴裡吹了一口氣,緊跟著,他又立刻開始了心肺複蘇。
在短暫的慌亂之後,博格丹爬到了阿廖沙的邊上,學著剛剛衛燃的樣子,用手指頭堵住了阿廖沙的兩個鼻孔,接著鼓足了力氣用他的嘴巴裡吹了一口氣。
甚至,就連阿納斯塔西亞,這個喜歡吃手指的小家夥,也學著衛燃的樣子,用那兩隻瘦小的可憐的小手,幫阿廖沙一下下的按動著胸腔。
然而,那畢竟是兩個加起來都不一定有阿廖沙大的孩子罷了,他們即便加在一起,又能有多少的力氣呢?
彆說他們,就連衛燃親自救治的薩莎,也根本沒能恢複自主呼吸。
雖然心知無望,但無論衛燃還是那兩個僥幸活下來的小家夥,卻都沒有停止自己的努力,仍在徒勞的進行著所有的嘗試。
“卡察!”
伴隨著一聲骨裂聲,薩莎的胸腔因為衛燃的按壓徹底塌了下來,但這個姑娘卻根本沒有任何的反應。
可衛燃卻沒有停下,隻是推開了阿納斯塔西亞和博格丹,換了個目標給阿廖沙進行著心肺複蘇。
不知什麼時候,全身濕透的博格丹和阿納斯塔西亞一左一右的用他們稚嫩的小胳膊抱住了同樣全身濕透的小嬰兒加琳娜。
不知什麼時候,柯娜也再一次冒出了水麵,她的懷裡,還拖拽著因為脫力和缺氧昏迷的來希亞。
“維克多,幫...幫幫我。”整張臉都憋的通紅的柯娜喘著粗氣喊道,她已經沒有力氣把來希亞推到船上了。
聽到呼喊,同樣氣喘籲籲的衛燃像個失去自主意識的行屍一般,拽著來希亞的衣領和腰帶將她拽了上來,接著又將柯娜拽了上來,緊跟著,他卻轉身繼續著對阿廖沙的心肺複蘇。
“卡察”
又是一聲清脆的骨裂聲,阿廖沙瘦小的胸口也軟塌塌的陷了下去。他的嘴角,也溢出了一團暗紅色的血液。
“啪嗒”
衛燃無力的跪坐在了滿是水漬的船艙裡,他的臉上也寫滿了絕望。
“媽媽”
就在這讓人心碎的關頭,那已經止住哭聲的小嬰兒加琳娜,也清晰的喊出了一個能給予這一船人無限勇氣和希望的稱呼。
在短暫的寂靜過後,柯娜的眼角再次溢出了淚水,同時伸出她的雙手,將這個小嬰兒緊緊的摟在了懷裡,又將阿納斯塔西亞和博格丹也摟在了懷裡。
伸手從被血染紅的湖麵上撈起一支木頭玩具槍,衛燃記得,這是那間溫暖的地下室裡,屬於前任的孩子王安德烈的“武器”,也是他的爸爸留給他的唯一一件東西。
可現在...
衛燃絕望的看了眼水麵上的漂浮物,咬著牙將那支凋琢的格外細致的木頭玩具槍輕輕放在了阿廖沙的胸口,顫抖著取出相機,給抱在一起的那一家人,給手上鑲著一塊玻璃的來希亞,給那個大家庭裡僅剩的、活著的成員,再一次拍下了一張合影。
在漸起的白光中,他也聽到了身後遠遠傳來的汽笛聲,同時也任由一滴混雜了太多東西的水珠從自己的臉頰滑落,順著下巴一路流淌,最終滴落在了雙反相機的取景窗上,模湖了被定格在最絕望一刻的那殘缺的一家人。
快該結束了吧...
身心俱疲的衛燃無比期待的念叨了一句,但在那尚未消散的白光中,他聽到的卻是密集的幾乎連成線的炮擊聲! <ter css="cle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