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夜色籠罩的林地邊緣,衛燃耐心的等那兩個小個子的身影用雪橇拖拽走第二車馬糞,也等那頭馴鹿放乾淨了血,這才用一根繩子拴住兩隻後蹄,將其倒吊在了樹杈上。
等他熟練的完成了扒皮的工作,順便砍下那對鹿角的時候,那個名叫謝爾蓋的老頭子也紮著一條新腰帶,拉著一個雪橇走了過來。
“這個你們留著吃”
這個名叫謝爾蓋的老家夥說話的同時,已經將馴鹿的心臟和肝臟挑出來,用鹿皮胡亂一裹遞給了衛燃,隨後將剩下的下水統統裝進一個木頭盆放在爬犁上,“這些我要拿去喂狗,你的斧子呢?幫我把鹿腿砍下來,再把剩下的部分豎著分開,那些都要送到食堂才行。”
雖然這老東西要求挺多,但念在手裡用鹿皮包裹著的那兩大塊內臟的份兒上,衛燃還是揮動手裡的長條刀,輕而易舉的卸下了四條腿,接著又拿起斧子,將尚且冒著熱乎氣的屍體沿著兩側的脊椎劈砍下來排骨扇,和那些鹿腿一起丟到了對方拽過來的小爬犁上。
“這條脊椎你需要嗎?”衛燃指著剩下的脊椎骨問道。
“拿去吧!”謝爾蓋根本就沒問脊椎骨的用途,便格外痛快將其送給了衛燃。
目送著這個老家夥拽著爬犁離開,衛燃這才拎著鹿皮,用腋下夾著殘存了不少肉的脊椎骨,另一隻手拎著一對鹿角,走向了不遠處那棟石頭房子。
略顯費力的撩起簾子又推開厚實的木門,當他再撩起一層鼓鼓囊囊的帆布簾子的時候,除了鋪麵而來的熱浪和汗臭味之外,還聽到了叮叮當當的敲擊聲。
順著聲音看過去,在緊挨著壁爐的旁邊,一個穿著皮圍裙,同時卻又光著膀子的男人,正一手拿著個錘子,一手用火鉗夾著燒紅的馬蹄鐵,在一個油亮的鐵砧子上叮叮當當的敲擊著。
這位就是蘇梅特少尉?
衛燃暗自觀察著對方的同時,也在觀察著這棟石頭房子,相比後世看到的建築殘骸,此時這裡滿滿當當的幾乎就沒有下腳的地方。
進門的一側,兩個鏽跡斑斑的鐵皮桶裡裝滿了焦煤,另一邊的兩個鐵皮桶裡,裝著的卻是各種廢木料和鋸末之類的垃圾。
這四個油桶的正上方,各有一扇並不算大,而且幾乎被冰雪從外麵湖滿了的玻璃窗子。
進門另一側的牆邊,緊挨著那倆大號垃圾桶的原木長桌上,除了各種鐵匠工具之外,靠著的牆上還掛著各種各樣的木匠工具。
再看正對著房門的牆邊,堆積著一大摞能有一米高的木頭板。這堆齊腰高的木頭板子上,一頭兒放著幾副已經損壞的滑雪板,以及一些已經加工好但卻不知道做什麼用的木頭構件。
這堆木板的另一頭兒,除了一摞鐵皮之外,還有個堆積著各種鐵製零部件的木頭箱子。而在這堆木板和那個卡著牆角建造的大號壁爐中間剩下的一小塊麵積,還近乎嚴絲合縫的放著一個帶有木頭蓋子的油桶。
在這石頭房子的最後一麵牆下,便是梅蘇特正在忙活的位置,這裡在靠近壁爐的位置同樣有個油桶,這隻桶裡雖然裝滿了水,但卻是汙濁不堪,其上甚至還飄著些黑乎乎的東西。
而在進門一側裝有焦煤的油桶和正在忙活的梅蘇特中間,固定著一架斜搭在牆上的木頭梯子,這架不過一米多長梯子的頂上,便是一個同樣掛著帆布簾子的小門。
這小門的一側靠近梅蘇特的石牆上,還有個能有20多厘米長,大概快子粗的鐵釘子,其上掛著一盞帶有玻璃罩的大號煤油燈。
這間說不好到底是鐵匠鋪還是木匠鋪的石頭房子,也全賴這盞煤油燈和那個燃著焦煤的壁爐提供著照明。
“鹿角呢?”梅蘇特一邊說著,一邊將馬蹄鐵又丟進了壁爐的炭火裡重新加熱,同時也放下了手裡的錘子。
“這兒呢”
衛燃說著,將手裡拎著的鹿角遞給了對方,接著又握住夾在另一條胳膊腋下的馴鹿脊椎問道,“這些東西都是謝爾蓋送的,放在哪?”
“拿去煮了吧”
梅蘇特說著將鹿角丟到了桌子上,彎腰從原木桌子下麵取出了一口帶有蓋子的搪瓷桶鍋,接過衛燃手裡的鹿皮打開,將裡麵的心臟和肝臟全都丟進了鍋裡。
接著,梅蘇特又從那摞木板裡隨意的抽出一塊也就半米見方的邊角料放在了桌子上,“把它剁開一起煮了”。
聞言,衛燃趕緊將手裡拎著的脊椎放在了這塊臨時桉板上,用彆在腰間的斧子,將其沿著骨頭縫剁成一節一節的丟進了那個並不算大的鍋裡。
他這邊忙活的同時,梅蘇特也從桌子底下抽出第二個箱子,從裡麵取出也就鵪鶉蛋大的一塊粗鹽丟進了鍋裡。
最後掀開壁爐邊那個帶有蓋子的鐵桶,梅蘇特用一個木頭水瓢從裡麵舀出兩瓢水倒進了鍋裡,蓋上蓋子之後,直接將這口搪瓷鍋放在了壁爐的灶膛邊上。
這口鍋雖然裝滿了,但衛燃手裡卻還有五六塊馴鹿脊椎骨呢。
“剩下的烤了吧”梅蘇特又抽出一個鐵皮盤子遞給了衛燃,順便又指了指那架梯子。
接過盤子裝好剩下的脊椎骨,衛燃踩著梯子撩開那道簾子,貓著腰鑽了進去。
就像後世看到這片建築殘骸時猜測的一樣,這裡是個並不算大的木頭房子,僅有的一扇窗戶被厚實的棉布簾子擋的嚴嚴實實,這房間裡也格外的黑暗。
從金屬本子裡取出得自列寧格勒的純銀打火機擦燃,借著這微弱的火光,衛燃也勉強看清,這個狹小的房間裡一共也隻擺著兩張呈90度擺放的高低床和兩張同樣呈90度擺放的木頭桌子而已。
而在那兩張桌子夾角空出的位置,便是隔壁建造壁爐的位置。
也正是得益於隔壁的壁爐存在,這個並不算大的房間裡倒是格外的暖和,而且在唯一的石頭牆壁上靠近壁爐的位置,還掏了個洞,而且還有個木頭蓋板。
先將烤盤放在桌子上,衛燃點燃了桌子上擺著的煤油燈之後立刻收起了打火機。
借著煤油燈的燈光掀開那塊木頭蓋板,他也立刻感受到了鋪麵而來的熱浪。顯然,這是個借助隔壁的鍛鐵壁爐建造的烤箱,因為這裡麵,還放著一個裝滿了水的搪瓷水壺。
將裝有脊椎骨的盤子推進烤箱,衛燃蓋上木頭板之後,這才有時間拎著煤油燈仔細的觀察這個房間。或者說,觀察那兩個高低床和兩張桌子。
在其中一張桌子上,除了兩個重新噴塗了紅色油漆的德軍飯盒和兩個換上了灰色保溫毛氈外套的德軍水壺之外,還有一個木頭箱子,輕輕掀開箱子,這裡麵裝的全都是獸用的醫療工具和幾樣藥品。
再看那兩套飯盒和水壺,其中一組上麵用油漆寫著俄語的“梅蘇特·格策”這個名字,另一套則是屬於自己的“維克多”這個角色名字。
另一張桌子上麵放著的,則是兩個同樣噴塗了紅色油漆的鬼子飯盒和鬼子水壺。這兩套個人用品上,同樣用俄語分彆寫著“尹霍爾”和“安德烈”這樣兩個名字。
除此之外,這兩張桌子上,每人還有兩個用油漆寫著自己名字的搪瓷缸子,其中一個甚至放著木頭柄的牙刷和鐵皮包裝的牙膏。
脫掉手套摳了摳鼻屎,衛燃伸手在那倆可能是鬼子用的牙刷頭上抹了抹,隨後這才打開用油漆寫著自己名字的飯盒。隻可惜,這飯盒裡除了還算齊全的刀叉之外根本沒有彆的東西。
不死心的翻了翻自己的身上,能找到的也僅僅隻有幾張似乎是勞改營單獨發行的代幣。換句話說,這些和蘇聯盧布有明顯區彆的代幣隻能在小範圍裡流通,隻要離開這裡就是廢紙一張。
還沒等他去那兩張高低床找找看有沒有什麼特殊的物件,隔壁的梅蘇特便催促道,“維克多,還沒好嗎?我們該去換馬蹄鐵了,速度快一點兒。”
“馬上就好!”
衛燃回應了一聲,匆忙將那幾張代幣重新揣進兜裡,吹滅了油燈,摸著桌子走到了門口,撩起簾子踩著梯子回到了石頭房子裡。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原本光著膀子的梅蘇特已經穿上了一件和衛燃身上沒什麼區彆的棉衣,頭上也扣了一頂皮帽子。
在他的指揮之下,衛燃幫著拿上一個裝有修剪馬蹄工具的帆布口袋和一大串馬蹄鐵。前者則一手拎著那盞大號油燈,一手拎著一個裝滿了火紅炭火的鐵皮桶。
兩人一先以後的離開石頭房子徑直走向了不遠處的馬廄,沒管那倆清理馬糞還沒回來的人,梅蘇特將煤油燈調亮之後,掛在了一顆釘在牆上的釘子上,隨後從馬廄裡牽出一匹馬,將其拴在木頭樁子上,先綁住了一條腿使它不能觸地,隨後便抬起另一條腿放在了凳子上。
在衛燃的旁觀之下,梅蘇特熟練的用大號鉗子拆掉了鬆鬆垮垮的馬蹄,接著又對馬蹄一番細致的修剪之後,招呼著衛燃將一隻馬蹄鐵燒紅按在了修建好的蹄子上。
在蒸騰的藍色煙霧和嗆人的蛋白質燒焦味道中,衛燃按照對方的指揮,將燒成了暗紅色的馬蹄鐵按在了用剖開的油桶改造的飲馬槽裡進行冷卻,他也對馬蹄進行最後的修建工作。
在他們二人的配合之下,第一個馬蹄被順利的釘在了馬掌上,第二個馬蹄也被丟進炭火裡進行加熱。
不等他們給這匹還算溫馴的母馬換好四個蹄子的馬掌,那兩個瘦小的身影也拖拽著清空的雪橇車走進了馬廄。
“生日快樂,梅蘇特,生日快樂,維克多。”其中一個亞裔樣貌的小個子男人熱情的用俄語打了聲招呼。
“生日快樂,尹霍爾”梅蘇特禮貌的用俄語回應了一聲。
另一個亞裔樣貌的小個子男人頗為羨慕的用俄語說道,“你們三個人竟然同一天生日。”
“隻是巧合”梅蘇特和尹霍爾以及衛燃三人異口同聲的冒出了同一句話。
“我聽說你們也入黨了?”這個小個子男人壓低了聲音,換了個話題問道。
“當然”
梅蘇特修剪馬蹄的同時坦然的答道,“我們的申請書都已經提交了。”
“安德烈,說不定以後我們四個都是黨員了。”尹霍爾一邊往雪橇車上裝馬糞一邊開心的說道。
聞言,另一個同樣開始鏟馬糞的小個子男人張張嘴,猶豫了片刻後低聲說道,“朋友們,我有件事要和你們說。”
“什麼事情?”尹霍爾漫不經心問道,同時也暫時停下了手裡的工作。
“我...”
見衛燃和梅蘇特也已經停下工作看過來,這個似乎名叫安德烈的亞裔男人說道,“我今天其實接到了通知,明天天亮之後,就要被調到北邊去挖礦了。”
稍作停頓,這個疑似名叫安德烈的小個子男人繼續說道,“我聽說,所有的黨員似乎都要去,那裡的環境據說非常差。”
馬廄裡,四人對視了一眼,梅蘇特最先開口問道,“如果被調到北邊,你還會回來嗎?”
“我不確定,但是場長說讓我今天晚上就整理好個人的東西,連被子都要帶過去,我猜應該是沒辦法回來了。”
沉默片刻,梅蘇特繼續開始了修剪馬蹄的工作,同時含湖不清的說道,“安德烈,活著回來。”
片刻之後,被稱為安德烈的男人歎了口氣,揮舞著大板鍬,賣力的清理著馬廄裡的糞便。
在各有各的忙碌中,馬廄逐漸被清理乾淨,衛燃和梅蘇特二人,也給需要剪趾甲的馬匹全部換上了新的馬掌,順便還給那些馬匹剪了剪遮住眼睛的頭發簾。
幾乎就在四個人忙完了各自工作的同時,不遠處也傳來了一聲聲的哨音。
“該吃飯了”
梅蘇特說著,拎起已經沒有溫度的鐵皮桶和凳子,第一個走出了馬廄。
緊接著,鬼子戰俘尹霍爾和安德烈,也收拾好了各自的工具跟著走出了馬廄。
四人排著隊鑽進石頭房子,又順著梯子爬進隔壁的木頭房子,等到出來的時候,每個人的手上,也都多了一個大紅色的飯盒。
刻意落後了三人一步的衛燃一邊跟著往哨音響起的方向走,一邊打量著這片營地。
不出意外的,他也看到了這片營地的另一座石頭房子,隻不過吧,此時雖然已經是吃飯的時間,但那座石頭房子旁附帶的木頭房子裡,卻依舊亮著燈而且有個背著槍的人站在窗邊。
比較有意思的是,這間木頭房子的門楣上還掛著個油燈,油燈下還有個木頭板,用顯眼的黑色油漆寫著“商店”這麼個俄語單詞,顯然,那個守倉庫的人,很可能還兼任著商店售貨員的工作。
而在這座小商店的對麵,便是需要排隊打飯的食堂。這食堂門口吹著哨子提醒大家過來打飯的,便是不久前支使衛燃殺鹿的那位謝爾蓋大叔,以及一個看著和他年齡有著七八分相似的年輕姑娘。
“生日快樂,梅蘇特同誌。”
這位謝爾蓋大叔說著,用長柄鐵勺子給梅蘇特的飯盒裡裝了半份土豆胡蘿卜燉鹿肉,等他蓋上裡麵的托盤蓋子,又往上麵裝了三個水煮土豆。
“謝謝”
梅蘇特用俄語禮貌的道謝同時,那個年輕的姑娘也給他另一隻手端著的飯盒蓋子裡打滿了濃稠的紅菜湯。
“生日快樂,梅蘇特同誌。”
這個看著頂天也就二十五六歲的樸實姑娘也祝福了一句,接著又從圍裙兜裡摸出一條生凍魚塞進了梅蘇特的圍裙口袋裡,“這是送給你的禮物。”
“謝謝”梅蘇特再次道了一聲謝,端著他的食物走到了一邊。
“生日快樂,尹霍爾同誌。”
謝爾蓋老家夥一邊祝福的同時,一邊給招核戰俘謝爾蓋也打好了燉鹿肉和水煮土豆,那位不知道名字的姑娘,也在盛滿了紅菜湯的同時送上了祝福,順便,還往尹霍爾的兜裡塞了一個看不清是什麼的紙包。
尹霍爾道謝的同時,謝爾蓋大叔也朝著衛燃送出了祝福,同時也給他的飯盒裡裝上了燉肉和煮土豆。
“生日快樂,維克多。”
那樸素的姑娘幫衛燃手裡的飯盒蓋子裝滿了紅菜湯之後,卻往他的兜裡,塞了一個酒瓶子。
“謝謝”
衛燃誠懇的道謝過後,端著自己的食物走到了一邊。不過,看梅蘇特和尹霍爾的意思,似乎並沒有等安德烈的打算。那個名叫安德烈的鬼子,似乎也沒有和他們三人一起回去的打算,而是徑直走向了相反方向的一棟木屋。
趁著往回走的路上,衛燃也在一陣旁敲側擊之後得知,那位俄語名字叫做安德烈的戰俘,其實是個來自南招鮮的二鬼子,他之所以沒回去,是準備去找這片勞改營裡的另外幾個二鬼子戰俘,一起吃晚餐,同時也是為了給三位過生日的人讓出場地。
除此之外,衛燃還得知,那位安德烈和尹霍爾的關係其實並不算好,雙方甚至還是上下級的關係。
毫無疑問,安德烈是上級,尹霍爾是下級,他們二人共同負責飼養馬匹以及清理馬廄的工作。
可彆以為這弼馬溫的工作輕鬆,實際上,這馬廄裡養的遠不止衛燃看到的那五六十匹馬,而是有八十多匹,隻不過這些馬三班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