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衛燃卻提前將相機架在了戲台正前方的一張八仙桌上做好了準備。
正如他預料的那樣,曹啞巴等人的交談並沒有持續多久,秋實便跑下來提醒道,“小姐,已經有回來的了,正在院子裡幫楊媽抬東西呢。”
“我該走了,你們注意安全。”曹啞巴寫下了最後一句話,隨後將那張報紙團起來揣進了兜裡。
“來拍一張照片吧”
衛燃招呼道,“相機我都擺好了,等以後哪天戰爭結束了,我再把照片洗出來。”
“也好,那就拍一張吧。”
美香不由分說的拉住了曹啞巴,緊接著,在一邊站著的茉莉和陶燦華,乃至跑下來的秋實和跟著起身的安迪,一起簇擁著曹啞巴站在了戲台上。
不敢耽擱時間,衛燃按下了自拍撥片之後利索的跳上了戲台,站在了曹啞巴的身旁。
匆匆留下一張合影,曹啞巴用力拍了拍衛燃和陶燦華的肩膀,隨後戴上了他的烏氈帽,快步跑上樓,鑽進了曾經屬於他的房間,拿起剃刀在一塊硬牛皮上蹭了蹭,三下五除二便將孟大爺頭上最後刻意剩下的一縷花白的頭發剃了個乾淨。
與此同時,衛燃也幫著對方,將美香當作賀禮送出去的首飾盒放在了桌子上。
不緊不慢的抖了抖從孟大爺身上取下來的圍布,曹啞巴先將兜裡那團寫滿了字的報紙丟進煤球爐子裡,隨後又封死了火門兒,將那首飾盒子用圍布卷了卷,塞進了挑子另一頭的木頭箱子裡。
最後和眾人對視了一眼,曹啞巴默不作聲的挑著挑子,乾脆的離開了這個曾經屬於他的房間。
“新春愉快”
衛燃在對方經過自己身前的時候說道,同時也將一摞銀元塞進了對方的上衣口袋裡。
用力點了點頭,曹啞巴挑著他的挑子離開了門廳,一步步的離開了敘情書寓,最終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線裡。
“也不知道,下次見麵是什麼時候.”門廳裡側,躲在窗子後麵的美香喃喃自語的歎了口氣。
“不會太久的”衛燃在心底嘀咕了一句,卻是根本不敢開口給美香一絲一毫的希望。
這天晚上,楊媽和孟大爺燉了一大鍋白菜粉條豬肉片,又搭配了一桌子的各種葷素菜,所有人也都各自分到了兩個白麵饅頭。
相應的,衛燃也貢獻出了幾壇子白酒,在美香的首肯之下,給戲班子裡的每個成員都倒了滿滿一玻璃杯。
好酒好菜,這些躲在美香羽翼下的年輕人除了愈發的感激,卻也借著衛燃給他們倒的酒,一起敬了美香一杯。
都不用多,僅僅這一杯白酒就有一兩,等吃飽肚子喝完了這一兩白酒,那些姑娘們每個人都小臉紅撲撲的露出了醉態,那些小夥子更是沒有強到哪去。
打發了他們早早的回房間休息,衛燃等人親自上手幫著楊媽和孟大爺收拾了桌子。隨後便各自拎著食盒或者換洗的衣物走進了地下室。
輕輕敲了敲那麵大鏡子,秋實稍等了片刻之後將其推開,等裡麵的安迪和那三個姑娘各自拎著一包臟衣服上來之後,立刻帶著她們上樓洗澡換衣服。
與此同時,衛燃和陶燦華以及楊媽和茉莉,也跟著美香一起鑽進了那道小門兒,穿過一道道的棉簾子進入了地下印刷室。
和上次進入這裡相比,衛燃發現,現如今不僅通道裡擺著的那些櫃子都存滿了等待使用的白紙,就連這印刷室裡麵的各處,也都擺著一摞摞的各色紙張,又或者已經刊印好了的文章。
根本不用指揮,下來的眾人將這印刷室的各處仔細的打掃收拾了一番,並且在鋪著的那些被子下麵,也撒上了殺跳蚤的藥粉,接著又給四個人換了新的被褥,和重新裝滿熱水的暖壺,以及洗刷乾淨的痰盂尿桶等等。
他們這邊忙活的同時,好好洗了個澡,換了一身乾淨睡衣的安迪也用毛巾包著濕漉漉的頭發從一樓的洗手間裡走了進來。
此時,藏在壁爐裡的天線已經被秋實提前揪出來並且準確無誤的連接在了那台剛剛一起帶上來的電台上。
坐在壁爐邊的沙發上,安迪抄起耳機貼在耳邊,同時抬眼看向了不遠處的座鐘。
此時距離晚上11點已經隻剩下了九分鐘,距離約定的通信時間,也隻剩下了不到兩分鐘而已。
就在衛燃拎著尿桶和痰盂從地下室裡走上來的時候,也恰好看到了安迪正在一盞蠟燭燈提供的微弱照明之下,一手按著耳機,一手拿著鉛筆,在微弱的嘀嗒聲中,快速的記錄著什麼。
根本沒有放下手裡的東西,衛燃好奇的走過去,卻發現那張信筏上寫下的早已不是當初那雜亂而且帶著很多錯誤的點和劃,而是一組組的數字。
和同樣抬眼看著自己的安迪對視了一眼,衛燃笑了笑,拎著痰盂和尿桶走進了氤氳的水汽兒和香皂香氣的洗手間。
等他再出來的時候,安迪已經完成了收報的工作,那部電台也重新扣上,而在壁爐邊,秋實正將那顆沾滿了煤灰的天線重新藏進煙囪裡。
“先生要檢查一下嗎?”安迪笑眯眯的看著衛燃問道。
“好啊”
衛燃說著,接過了對方遞來的鉛筆,在紙上隨意的寫下了一串毫無規律的數字。
接過紙張,安迪取出根本沒有和電台連接在一起的電鍵,盯著紙上的數字便開始了模擬發報。
根本不到一分鐘,安迪便停止敲擊電鍵,衛燃也跟著點點頭,“沒有任何的錯誤”。
聞言,安迪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一些,收起電鍵拎著那個小盒子,一邊往地下室裡走一邊低聲說道,“我做夢都在敲電鍵背電碼,就是不知道,下次還需要我進行拍報是什麼時候。”
“會有機會的”衛燃下意識的應道。
“我寧願沒有機會”
安迪歎了口氣,“我這裡被啟用,就說明其他的電台被盯上了,我寧願永遠隻能這麼等著。”
“以後等戰爭結束了,你乾脆去做個電報員算了。”衛燃低聲說道。
“你以為我喜歡這個?”
安迪翻了個白眼兒,一邊給自己點上顆煙一邊暢想道,“我要是真能活到戰爭結束的那一天,就自己開個藥局,藥局的名字我都想好了。”
“叫什麼?”衛燃笑著問道。
“長命藥局”
安迪翹著二郎腿坐在正對著戲台的沙發上,一邊打開桌子上的食盒,將裡麵仍舊熱騰騰的飯菜端出來一邊說道,“到時候讓你表姐給我去做護士,你也得去給我打下手當坐堂的大夫。”
“長命?怎麼叫這個名字?”
衛燃好奇的問道,“到時候你隻要不嫌棄我手藝不行,我當然樂意去給安迪表姐當坐堂大夫。”
“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安迪說話間,已經拎起酒瓶子,給自己倒了滿滿一大杯紅酒。
“不是安”
“那不過是為了顯得洋氣,方便和那些德國人打交道罷了”
安迪說完抿了一口紅酒,接著又用手捏起一塊排骨啃了一口,然後這才自嘲的笑道,“我本名叫唐瓔珞,瓔珞瓔珞,可不就是長命鎖嗎?”
“這名字可比安迪好聽多了”
衛燃笑著誇讚道,這名字何止是好聽,按照後世的標準,叫這個名字的幾乎算得上妥妥的主角了。
“一個名字而已”
安迪說話間終於舍得拿起筷子,隨意的夾了一口菜送進了嘴裡,“明天的事情,你有把握嗎?”
“有”
衛燃點了點頭,關秉文的計劃雖然冒險了些,但成功率其實並不算低。
“表姐求你兩件事”安迪擦了擦嘴角的菜湯認真的說道。
“沒問題,說吧。”衛燃痛快的應了下來。
見狀,安迪笑了笑,先是回頭看了眼樓梯的方向,然後這才說道,“想辦法保住小關的命,其次.”
說著,安迪卻解開了睡衣最上麵的一顆扣子,從自己修長白膩的脖頸上,摘下了一把長命鎖,隨後又從兜裡掏出一個手帕,將這長命鎖仔細的包好遞給了衛燃。
“這長命鎖本來是掛在我哥的脖子上的,算是我們家家傳的東西,本來我是沒有資格戴的,所以我娘才給我起了這麼個名字,也算是戴上了吧。”
安迪笑了笑,“把它交給小關吧,讓他親手給同仇戴上,也算.也算是一份念想了。”
“我明白了”
衛燃伸手接過了尚且帶著對方體溫的長命鎖,珍而重之的將其揣進了自己的兜裡,同時自言自語般的說道,“以後你會開個藥局的,就叫長命藥局,到時候讓我表姐去給你做護士,我去給你坐堂。”
“那就這麼說定了”安迪笑著點了點頭,隻不過很明顯,她臉上的表情就已經說明了,她並不覺得這件事能成真。
“你們兩個倒是著急,這就偷偷吃上了?”
恰在此時,美香也從印刷室裡鑽了出來,沒好氣的看著坐在桌邊的衛燃和安迪。
不著痕跡的係上領口的扣子,安迪看了眼同時恰好在這時候從樓上下來的三個姑娘,笑著開口招呼道,“快過來坐吧,我才剛剛偷吃了一塊排骨而已,那條大鯉魚我都沒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