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光消退,當周圍的視野恢複了正常,衛燃卻發現,自己正站在春城火車站的大廳裡。
快速掃了眼周圍的環境,他已經通過列車時刻信息得以確定,此時此刻是1990年9月2號的下午四點18分,自己似乎才剛剛出站。
往邊上靠了靠給後麵的旅客讓開了位置,他這才有時間打量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行頭。
上半身是一件白色的跨欄背心搭配一件沒有係扣的牛仔夾克。
下半身則是一條明顯盜版的灰色阿迪三道杠運動褲搭配一雙白色的回力牌球鞋,腰間不倫不類的係著一條他看見就隱隱屁股疼的硬牛皮武裝腰帶,這腰帶上,還極具時代特色的掛著一台BP機。
僅從這個小細節就能看出來,自己的日子過的似乎還算不錯。
不過相比這一套在這個時段還算時髦的打扮,他的肩上還背著一個鼓鼓囊囊格外沉重的78式背囊,脖子更是掛著金屬本子裡的那台使用了大眼鏡頭的尼康SP相機。
再次往邊角處挪了挪,他取下背囊打開看了看,讓他哭笑不得卻又露出一抹安心笑意的是,這背囊裡除了放在最上麵的那台珠江牌的S201型相機和一套87式陸軍叢林迷彩之外,其餘空間放著全都是諸如藕粉、鬆花蛋、鹹鴨蛋乃至熏魚之類的白洋澱特產,以及兩條半紅塔山。
摸出一包香煙揣進兜裡,衛燃重新係上了背囊背在肩上,隨著人流往外走著。
“衛燃!衛燃!”
離著老遠,他便聽到有人在叫自己。順著聲音看過去,卻是個穿著大五葉迷彩褲和包住了褲腿兒的高腰解放鞋,上半身穿的則是一件根本不搭的土黃色毛衣的寸頭中年男人正朝著自己熱情的招手呢。
在他的旁邊,還有個穿著寬大的西服,留著三七分,手裡還拄著一根手杖的年輕人,他同樣在朝著自己熱情的招手呢
“刀班長?!陸堯?!”衛燃一眼便認出了這倆人,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去。
“你可算來了,快快快,把包給我!”
刀班長話音未落,已經不由分說的取走了衛燃背著的背囊拎在了手裡。
“刀班長都念叨你好幾天了,還說你要是再不來,我們就去白洋澱找你去呢。”
陸堯說著,也注意到了衛燃脖子上的相機,瞪大眼睛驚訝的問道,“我聽刀班長你在老家開了個照相館,這都用上這麼好的相機了?!這家夥,BP機都用上了?大老板啊?”
“洋垃圾裡淘出來的”
衛燃隨口胡謅了一句,便聽刀班長說道,“有什麼話出去再聊,快走快走,等下人出來了擠著呢。”
聞言,他也壓下了心頭的太多的問題,一邊跟著這倆人出站,一邊暗暗打量著他們。
此時的刀班長看起來40歲上下,但身材卻保持的極好,至少看起來既沒有殘缺更沒有發福。
倒是陸堯...
衛燃忍不住又掃了眼對方拄著的手杖,和那隻似乎走路有些跛的腳。
那根手杖一頭兒是八一杠的折疊槍托,中間是一根快盤出包漿的紫色竹棍兒,而在觸地的末端,卻是八一步槍標誌性的竹節膛口裝置。
隻不過,隻看那泛紅的光澤就知道,那末端估計是用銅材車出個外形的實心金屬棍兒。
相比這紀念意味十足的手杖,他也難免再次看向了對方的那隻跛腳。
似乎是注意到了衛燃的眼神,陸堯神色如常的解釋道,“那年受傷,腳踝關節到底是被影響到了,這些年都習慣了,除了走路有點瘸其他的一點兒不礙事兒,我平時有時間還和幾個玩的好的哥們兒一起踢球兒呢。
倒是你,咱倆這麼多年了可是頭一回見麵兒,怎麼著?哥們兒的照相機你給我帶來了沒?
彆怪我小氣啊,那可是我媳婦當初送我的定情禮物。我這回可是發了誓把那台相機給她帶回去,這才請了假過來的。”
“帶來了,帶來了。”衛燃連忙做出了保證,指著被刀班長拿著的背囊說道,“就在那裡麵呢,聽你這意思,你都結婚了?”
“多新鮮呐!”
陸堯一臉得意的說道,“88年中秋節的時候,我兒子陸鳴就出生了,我當時還提前拍電報打電話寫信的邀請你們去首都,讓我兒子在滿月酒的時候認你們倆當乾爹呢。
結果可倒好,你是一如既往的聯係不上,刀班長這邊蜂場就他自己根本離不開人。”
“我去了乾嘛?”
刀班長自嘲般的說道,“海東青他們肯定去了吧?我哪有臉去?我...”
“嗨!那事兒早就說了不怪你,也不怪衛燃。”
陸堯趕忙說道,“我沒怪過你,海東青他們也沒怪過,我這來的路上還去了小西鳳和查班長的家裡。
他們都過的挺好的,也都沒怪過你們倆,你們這倆老班長怎麼就過不了這道坎兒呢?”
“先上車吧,車上聊。”
刀班長說著,已經走到了路邊一輛白色的東風尖頭六輪卡車的駕駛室邊上,摸出一把鑰匙打開車門鑽了進去,緊接著又從裡麵幫忙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等兩人鑽進駕駛室,刀班長熟練的啟動了車子,踩下油門帶著他們離開了火車站,同時嘴上不停的問道,“衛燃,我看你信裡說你在你們當地開了個照相館,而且你愛人快生了?”
“啊,是啊。”衛燃愣了愣,順著話題答道,“快生了。”
“我還以為你會做個赤腳醫生呢”刀班長笑了笑繼續問道,“給你孩子想好名字了嗎?”
“我老丈人家就是個做正骨的鄉村大夫,我平時也會幫幫忙。”
衛燃隻能順著話題繼續編織著,“至於孩子的名字,等出生之後再慢慢想吧,要不刀班長給想一個?”
“我就不摻合了”
刀班長趕忙擺擺手,“我這文化水平可不夠格給孩子起名字的,這事兒啊,我看你得找陸堯。”
“彆,這給孩子起名兒的事兒還是孩子爸媽自己來吧。”陸堯也擺擺手,插科打諢的開著玩笑,“要不然這孩子不是白生了嘛。”
“也行,到時候我們自己起名兒。”衛燃笑了笑,打開背包取出那台珠江牌的相機先還給了陸堯,順便也問道,“陸堯,你現在在哪工作呢?”
“天文台”
陸堯接過相機一邊擺弄一邊解釋道,“自從我這條腿殘疾了之後就轉業去了天文台,和我媳婦一個單位。”
“說起這個,你昨天晚上到的時候我就想問了,衛燃他媳婦快生了不方便就算了,你怎麼不把弟媳婦和你兒子一起帶過來?”刀班長埋怨著陸堯。
“他們倒是想來”
陸堯無奈的將相機掛在脖子上,“自清他們去西北參加天文觀測了,她不在,這一路上我自己可照顧不了我們家那個小祖宗。”
“說說其他人吧”
刀班長笑了笑,稍稍放緩了車速,“這麼多年了,我也就和衛燃還有你有聯係,也不知道他們過的怎麼樣,尤其...尤其查永芳和小西鳳的家人,還有,還有李大寨,他們過的怎麼樣?”
“其實你昨天晚上在招待所的時候就想問了吧?”陸堯笑著問道。
刀班長點點頭,“我估摸著衛燃來了也得問,倒不如等他來了讓你少說一遍。”
“先從...”
陸堯想了想,嘬了一口煙說道,“先從小西鳳開始吧,來的路上我去了他家。他哥賀文86年的時候就接了他爹在酒廠的班,88年的時候有了個姑娘叫賀小喜,和我們家陸鳴同歲,就生日小了倆月。”
“他...”
刀班長近乎小心翼翼的問道,“小西鳳他,他的父母身體還好嗎?”
“唉”
陸堯歎了口氣,“不算好,我聽賀文說,小西鳳犧牲之後,他娘天天哭,眼睛都哭的看不清東西了,他爹也是動不動就喝酒,喝的手都哆嗦了。
我去看他們的時候,給那老爺子倒了滿滿一杯酒,他端起來送到嘴邊之前能抖掉大半杯。”
聞言,衛燃陷入了沉默,但刀班長卻在猛嘬了一口煙之後繼續問道,“查永芳呢?他家人情況怎麼樣?”
“他家情況倒是還好”
陸堯搓了搓說道,“他那個弟弟還上高中呢,他爸媽也開通,就是這些年眼瞅著老了。”
不等刀班長發問,陸堯便繼續說道,“大寨憑著當年你讓給他的個人二等功分到了他們當地的武裝部,當槍械管理員呢,85年的時候,他和他們武裝部的同事結婚了,當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
“這麼說你那大學生小姨子沒看上他?”衛燃笑著問道。
“嗨!當年我騙他們玩呢,我那小姨子今年才剛大學畢業。”
陸堯樂不可支的說道,“大寨他哥大慶,之前就在首都當兵,退伍之後也留在首都了,經過我介紹,在我們天文台當司機。
我沒事就邀他和他媳婦去家裡吃飯或者去他們家吃飯。隔三差五,大寨有事兒找他哥也是把電話打到我辦公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