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下午時分,天空一點一點地染上了豔麗的橘紅色晚霞,仿佛有女子不小心往天上,潑灑了自己的胭脂。 微涼的晚風呼呼地吹過泛著清甜杏花香的村落,也吹過杏花村旁那座山的山崖。 那裡雖然此時站了許多人,卻奇異的,一片落針可聞的寂靜。 便是在這仿佛連空氣都凍結了的寂靜中,女子清脆婉轉的聲音,格外清晰。 “不,你不是渴望證明給自己看,”蘇雲淡淡道:“你是渴望,證明給你女兒看,那個被困在自己的心魔中,最終毀了自己的孩子,你想告訴她,這世間其實還是有純潔無瑕的感情,並不是所有感情,都是那般汙穢的。” 有的人,總是要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才能看清自己心底埋藏得最深最隱秘的渴望。 被緊握的手臂突然一陣刺痛,蘇雲卻似乎仿若未覺,眼簾微垂,稍稍遮住了自己的眸光,用平淡和緩的語氣,繼續道:“你有過一段圓滿的感情,隻可惜,你的丈夫很早便離開了你和尚幼小的孩子,他很可能是因為某些迫不得已的原因,或是生病,或是發生了什麼意外,英年早逝了。” “因為對丈夫的感情,你沒有選擇再嫁,而是一手帶大了你們的孩子,看著凝聚了你們血緣的女兒一天天長大,你已經心滿意足。隻是,你沒發現的是……” 蘇雲頓了頓,在心裡歎息一聲,道:“自小缺乏父親的關愛,你的孩子雖身體健康地長大了,心理上卻終究與那些在父母嗬護下長大的女孩,有了偏差。” “父女關係的建立,對一個女孩兒來說非常重要,因為對她們來說,父親是他們來到這世間遇到的第一個異性。由於從小沒有父親這個角色,你的女兒很可能長成了一個表麵上看起來很要強,實則十分自卑和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最要命的一點是,她不懂得如何與異性相處,這樣的女孩兒,實在太容易被一個男子的甜言蜜語拐騙,特彆是較為年長的男子,因她心底深處,其實渴望著父親這樣一個角色。” “便是因為如此,她年紀輕輕便被一個男子的甜言蜜語攻陷,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這段感情中,那個男子很有可能,比你女兒年長許多,且家中頗有權勢,平日裡他便常常倚仗家裡的權勢,行事囂張無度。” 便如王十九郎一般。 “最後那個男子,毫無意外地負了你女兒,還很有可能,對她做出了足以毀滅一個女子的事情。” 那件很可能發生在那個孩子身上的事情,蘇雲便是想想,都覺得心裡苦澀,無法說出口。 從蘇娘對王十九郎玷汙女子這件事持有如此激進的態度來看,她的女兒,很可能被那個人渣強奸了。 而且,不止一個人,而是很多個人。 所以齊娘這些年,拚命想從佛經中找回內心的平靜,她心裡生了魔,她怨,她恨,她絕望,可曾經有過的圓滿感情和本身冷靜理智的性子,讓她心生矛盾,苦苦掙紮。 她一手創辦了這個千嬌閣,原意是好的,但親眼目睹一個又一個女子的悲劇,她的思維終究逐漸走向狹窄和偏執,這無疑成了澆灌她心魔的最佳養料。 直到,她遇到和她女兒有著相似遭遇的齊娘,她理智那根弦,徹底斷了。 她留在了杏花村,強橫地插手六娘的事情,也許每天晚上,她都會不自覺地走到醉宵閣,靜靜地、悄悄地觀察,最終,她看出了在裡麵工作的丁二,和她有著一樣的仇恨。 也許最開始,她沒想過要證明些什麼,隻是被心裡的惡魔蒙蔽了心眼,找上丁二,然後一把火,把王十九郎連同那三十六條無辜的生命一起,送進了她為他們鋪設的地獄之路中。 放火那一刻,她在想些什麼呢?是不是即便知道那些人是無辜的,然而眼前出現的,是那些殘害侮辱了她女兒的惡魔們? 是不是心底明知道這樣做是錯的,可那殘存的理智,無論如何都阻止不了已經淹沒在仇恨的海洋中的自己? 脖頸處突然一涼,然後接連不斷地,有一滴一滴冰冷刺骨的水珠滴落在蘇雲的脖頸間,她的心微微一顫,立刻想到了這是什麼。 這是齊娘的淚。 聽著女子一點一點鋪展開的話,在場所有人都難掩訝異之情,結合此時雖麵無表情,卻悄無聲息地淚流滿目的齊娘,不難猜出,她說的,是齊娘的故事。 隻是,她是如何得知這些事情的?聽著她用不緊不慢的語調把這些事情娓娓道來,眾人產生了一種,這個女子曾親眼目睹了這一切,與她話中那個習慣用硬梆梆的外殼掩飾自己內心脆弱的女子,很是熟悉的怪異感覺。 千嬌閣的女子最為震驚,這些事情,便是她們都聞所未聞,這女子,是怎麼知道的? 最怪異的是,看現在的情形,分明不是閣主告訴她的! 李顯忍不住抬了抬自己已經張了半天以至於有點酸的下巴,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表弟,如在夢中地道:“君瑋啊,她不會是天上下來的仙女,曾看過司命星君給眾生寫下的命格本子吧?” 顧君瑋依然嘴角緊抿,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麵前雖被挾持著,卻沒有半點恐慌的女子。 她仿佛有著一雙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每當她自信沉著地說出她用那雙眼睛看到的一切時,總是異常耀眼,讓人移不開眼睛。 也許正因為如此,她對身旁所有人,都懷有一份難得的寬容和耐心,隻是,她常常忘了自己。 沉沉的鳳眸中,倏然閃過一絲陰戾。 頭一回,顧君瑋如此心煩意亂,不知所措,曾經他以為,縱然前方有千軍萬馬,困難重重,隻要他想前進,總能想到辦法。 十六歲便在沙場上戰無不勝的少年將軍,終於知道,原來要擾亂他的心緒,阻擋他的腳步,也可以是如此簡單的一件事。 良久,就在李顯都不指望自己能得到答複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低沉磁性的嗓音,帶著因為長時間緊繃導致的微微沙啞,一字一字道:“她是我夫人。” 不管是外來的靈魂也好,天上下來的仙女也罷,他隻知道,她現在,是他的夫人。 李顯的心微微一震,不由得轉頭看向這個自小便沉著穩重的表弟,嘴角緊抿,卻也沒再說什麼。 雖然現在依然情勢緊張,不小心聽了個牆角的青明還是忍不住暗暗嘀咕:“郎君,你這話說得,屬下都不忍心打擊你了,就想問一句,這事,少夫人承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