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交談過後,沈意濃在片場再見到程如歌,似乎就是普通平常的模樣,好像兩人之間的那些事情從未發生過,同劇組所有人相差無幾,禮貌又恰當地稱呼他一聲程老師。
程如歌每次都是淡淡點頭,輕嗯一聲。
隻不過下了戲,周閔的車子經常停在外麵,每次都會熱情的邀請她一起吃飯,有時候程如歌會露麵,有時候不會。
沈意濃...就每次在他親自開口時,會無法拒絕的上車。
兩人保持著不鹹不淡的飯友關係,倒是在幾次的同桌上熟悉了不少,程如歌就和他采訪中的一樣,口味偏淡,喜歡粵菜,蝦仁幾乎必點,本人性格和鏡頭中相差不大,大部分時候都平易近人好相處。
工作間隙,還會主動教給沈意濃一些演戲經驗技巧,短短幾天,受益匪淺。
“阿離的這個角色,表麵倔強固執,但在扶桑麵前永遠都是無條件妥協。”片場角落,兩人坐在椅子上,程如歌拿著手裡劇本,細細給她分析。
“所以在最後這一幕,扶桑讓她去送信時,她雖然不情願還是去做了,除了表現出她的痛苦和掙紮之外,還要有什麼?”程如歌看著她發問。
沈意濃思索了下,試探答:“傷心和絕望?”
“因為她臨走前,肯定知道扶桑已經等不到她。”
扶桑體質孱弱,從生來就帶著一種不治之症,最後是獨自死在了山中住所。
儘管阿離日夜兼程,待回來時,也隻看到了一把黃土和刻著他名字的簡陋木碑。
昔日屋裡空蕩蕩,那人不在,書房隻剩未用完的白色宣紙,被風吹得嘩啦作響,亂了一地,像是無聲祭奠。
結局太殘酷,沈意濃當時看完劇本,許久無法抽離。
“還有愛意。”程如歌注視著她鄭重補充,“阿離對扶桑的愛。”
沈意濃如同醍醐灌頂。
阿離雖然一直是扶桑侍女的身份,但她的那份隱秘愛意卻始終貫穿了整個劇本,她謹慎,內斂,死死壓製,不敢在扶桑麵前露出分毫,唯有最終離彆時刻,失去束縛,泄露出僅有的痕跡。
這一場也是兩人最後的一場對手戲,場記打板落下,劇本中那個阿離仿佛從裡麵出來,取代了沈意濃站在屋子中間,她看著對麵的扶桑。
男人已經迅速的虛弱下去,坐在輪椅中,衣衫寬大套在身上,清瘦的骨架撐不起重量。
他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靜溫和,雪白無暇的臉仍舊動人。
一番爭執過後,女子定定凝視著他,唇微動,悲傷如潮水蔓延。
“公子。”淚水瞬間從眼眶滑落,無聲慟哭。
痛苦,掙紮,絕望,還有深埋在其中的愛意。
“卡——”
導演滿意大喊,視線還黏在麵前屏幕上,仔細看著剛才回放。
“這個鏡頭非常好,小意詮釋的很完美,不錯啊。”他終於戀戀不舍地抬起頭,看向沈意濃不吝嗇地誇讚。
“這段時間進步非常大。”
“謝謝導演,多虧了程老師這些天的幫助。”沈意濃極快彎了下唇,立刻整理好情緒。
“是你悟性好。”程如歌從輪椅上站起來,聲音平緩,一如扶桑公子慣有的模樣。
沈意濃一時有點恍惚,分不清現實和戲內。
她揉了揉額角,強迫自己回神。
程如歌的個人殺青在明天,他還有一場逝世的戲,導演安排在上午。
下午是沈意濃的一場重要戲份。
阿離回來發現扶桑去世,情緒崩潰,握著他最後留下的那塊玉佩哭得跪倒在地。這是整部電影裡的最大虐心點,很關鍵的劇情,因此導演讓她一大早就開始醞釀情緒,甚至特意把扶桑逝世這場放在了同一天拍攝。
沈意濃在一邊旁觀,周邊都是工作人員,目光集中地放在同一處。
正中間,布置簡單清雅的屋裡,男人無力倚在躺椅中,頭逐漸側向一邊,唇角輕舒展,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垂落在一側的手指慢慢鬆開,指間的信紙飄然落下。
不知從哪吹來一陣風,那張紙慢悠悠地飄遠,最後落在了不遠處的地板上。
四周安靜得可怕,誰也沒有打破此刻氣氛,所有人情緒都被程如歌帶入。
優秀的演員隻要出現在鏡頭底下,便可以讓人一瞬間入戲。
沈意濃呆站在那裡,直到心口處酸澀疼痛傳來,才察覺到臉上濕潤。
她吸了吸鼻子,低頭抹淚,一邊擦拭一邊又忍不住自嘲笑。
這樣都能看哭,太沒出息了一點。
儘管情緒已經被調節得十分貼合人物了,沈意濃正式拍攝時仍舊卡了幾次,不是導演覺得她表情拿捏得不足,就是哭得不夠激烈。
最後無果,隻能宣布中途暫停。
程如歌今日殺青,周閔照例買了飲品叫商家送過來劇組,滿滿幾大袋,眾人都熱鬨的挑選著喜歡口味,連聲道謝。
程如歌環顧片場一周,拿了兩杯奶茶走到休息室時,透過半掩的門扉看到了裡麵人影,他敲門動作停住,站在原地靜靜注視著裡頭的人。
休息室有麵很大的鏡子,沈意濃的劇本被放在一旁,她跪坐在地上,一遍遍的痛哭,對著鏡子調整自己的表情和情緒,每個眼神細微的變化都被她來回的揣摩,不厭其煩。
程如歌在外頭站了會,悄然離開,就像從沒來過一樣。
重新開拍,進展比先前順利很多,最後過得那一條,沈意濃哭到瀕臨失控,這種情緒飽滿濃烈的無聲表演感染了周邊,不少圍觀的人都跟著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