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李阿姨在旁邊嗎?”
“在的在的,就是她幫我打的電話嘞。”藏不住的寬厚笑聲,沈意濃連著彎起了眼角,程如歌放輕動作走過去坐在床邊,假裝拿起一本書放在手裡翻看著。
“青青啊,今年過年不回家嗎?”老人的語調很慢,帶著長輩慣有的善良和藹,沈意濃心底突然陷下去一塊,微微酸澀。
“過年要拍戲沒時間哦,奶奶,等我拍完了就回家看你。”
“誒誒好,對了,你李阿姨說上次在電視裡看到你了嘞!”老人想到什麼,像個孩子一樣興奮說道,沈意濃抱著膝蓋笑。
“那下次我拍的戲播了,讓李阿姨放給你看。”
“好好好,你自己一個人在那邊多注意點啊,聽說你那裡可冷了!到處都結冰!可彆感冒了。”
“奶奶,我們有暖氣你彆擔心,你才要多注意自己的身體。”
......
兩人就這樣簡簡單單地說了一會話,最後把老人哄睡去,沈意濃才掛掉電話看向程如歌,目光落在他至今都沒翻動過一頁的書上。
“程老師,你在乾什麼?”她出聲問,程如歌神色如常,指腹捏著頁角翻動一張,“我在等你打完電話。”
“哦...”她點點頭,做出了然,程如歌看她一眼,合起書本掀開被子上床。
“是奶奶嗎?”他若無其事,沈意濃故意抬杠,強忍住話裡笑意。
“是我奶奶,你乾嘛叫得這麼親密。”
程如歌動作微頓,側過頭,“叫一聲也不行嗎?”他想了想道:“我也允許你稱呼我的外婆為外婆。”
“.........”沈意濃反駁的話都本能要脫口而出,到嘴邊又咽回去。
誰要稱呼你外婆叫外婆——
嗯,她要。
沈意濃被他這種直男撩弄得有些不上不下,臉都憋得快紅了。
“你們剛才說了什麼?”程如歌假裝不經意問。沈意濃和奶奶打電話時說的是一種方言,像是江南口音,發聲偏軟,咬字帶著圓潤腔調,令他想起了吳儂軟語這個詞。
“沒聊什麼啊。”沈意濃說。都是一些無意義的閒話,有時候和親人之間不需要說什麼重要事情,互相問候兩句便已經滿足。
“就是隨便說了說家常。”
他聽完頷首表示理解,又看向她,突然來了句。
“那你下午電話裡說了什麼?”哭成了那個樣子。程如歌壓了很久的火才忍住沒去追問,然而現在還是問了出來。
“我很早去查過機構名單,看到了你,你當初提交助學申請的理由是無力負擔學費,並且在大四時就自己還清了所有的資助金額。”
程如歌若有所思,“所以,是因為家裡關係不合嗎?”
“你聽到了?”沈意濃表情僵了僵。
“嗯。”他坦然無比地承認,“陽台門隔音不是特彆好。”
“.........”
“就不小心聽到你最後那一句,後麵就結束了。”她沒說話,程如歌打量著她,開口。
“所以是報考的大學家裡不同意,所以鬨僵了嗎?”
不是。
沈意濃在心裡回答。
不是大學的問題,是她脫離了掌控,也不是鬨僵,是決裂。
沈意濃初三那段叛逆期來得莫名,讓所有人震驚又措手不及,在勞素潔忍耐力快到極限時,她突然又回歸原樣,每天循規蹈矩上學,下一次考試時成績再度回歸榜首。
老師家人都放下了心,以為隻是中途出了一個小插曲,青春期的小孩嘛,難免如此。
連勞素潔都是這樣深信不疑的。
直到高考結束,錄取通知書抵達家裡,她臉上笑容還未揚起,就定格消失。
上麵並不是她從一開始就給沈意濃定好的本地師範學校,而是相隔了大半個中國的京都傳媒大學,專業還是和老師毫不相乾的新聞學。
勞素潔氣瘋了,無法接受,甚至當場失去理智想押著她去複讀。
最後徹徹底底鬨了一番之後,她累了,所有人都累了,隻有沈意濃,從頭到尾靜靜坐在沙發上,隻說了一句話。
“媽,我已經成年了,我可以決定我自己的人生。”
“好好好。”勞素潔氣極了,連說三個好字,狠厲決然,一如既往。
“從今天起,你彆叫我媽,我受不起,我們家就當沒你這個人。”
......
大學四年,是沈意濃最輕鬆自由的四年。
可以隨心所欲吃東西,睡覺,行動,做儘一切想做的事情,像是要把前十幾年欠缺的都一一補回來。
她去報了畫畫班,去學了溜冰,去吃了路邊攤,去交了幾個好朋友,在下午沒課時還一個人跑到遊樂園,把所有項目都玩了一遍。
她的生活,終於透進了一絲空氣,讓她在無邊的壓抑逼仄中,得到了喘息。
“我媽媽...她有著超乎常人的控製欲。”注視著程如歌的麵容,沈意濃還是緩緩說道。
“從小到大,我必須按照她的意思去做每一件事情。”
“她希望我當一名老師,報誌願時是她親自到我們學校填寫的表格,後來我偷偷改了,所以收到通知書後,她很生氣。”
“大學四年,我幾乎和家裡斷絕了來往...到現在,我們的關係依舊沒有得到任何緩解。”
她說完,程如歌凝著神情,像是在沉思,須臾,才慢慢抬起眸困惑道:“那你們沒有建議她去看心理醫生嗎?”
話音落地,發現話裡似乎有歧義,他又補充解釋。
“我是出於專業角度給出建議,沒有其他詆毀伯母的意思。”
“我知道。”沈意濃硬生生被弄笑了,儘力維持住正色。
“我這幾年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但憑我們現在的關係,很難。”
程如歌皺起眉頭,斟酌出聲,“那冒昧問一句,伯父那邊呢?”
“我爸...”沈意濃苦笑,“他完全被我媽壓得死死的,沒有任何話語權。”
他一時沉默了,兩人都沒有說話,夜裡靜悄悄,彌漫著某種不知名的、淡淡的情緒。
程如歌忽然說:“要不要看電影?”
“啊?”
“房間有投影儀。”他揚唇一笑,“底下櫃子裡都是光碟,去挑一部你喜歡的。”
這副模樣,真像是學生時代那些男生為了哄女朋友開心,帶她去到小商場,一揚手。
——去挑一個你喜歡的,我給你買。
兩者簡直有異曲同工之妙。
沈意濃每次都能被他一些亂七八糟的舉動治愈。
蹲在地板上翻著抽屜,程如歌收藏的碟片都是經典的老電影,很多沈意濃看過,也有沒看過的。
她挑了一部聽過很多次但一直沒機會看的影片。
《重慶森林》
房間燈關了,她調試好設備後飛快回到床上鑽進了被窩裡,躺到他身旁,看到屏幕上開始出現的片頭,程如歌略帶詫異。
“看這個嗎?”
“怎麼了?”沈意濃扭過頭問他。
“我怕你哭。”他鄭重其事道,沈意濃又笑了,“我是那麼容易哭的人嗎?今年唯一的幾次全都剛好被你撞見了!”
“不是,你很堅強。”他摸了摸她的頭,肯定而溫和。
“但不妨礙你有一顆十分柔軟的心。”
沈意濃真的快被他說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