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庵後庭裡。
挨著一處石經閣,用著一排禪房,邊上都用籬笆牆圍了,圈出個約莫兩進規模的住處來。
秦可卿如今就住在此處。
已經是黃昏,秦可卿因一些嘈雜聲出屋來,到了廊上喊人。
“寶珠,前頭是不是在爭說什麼?怪鬨人的。”
“回奶奶,瑞珠姐姐已經去看了。”
丫鬟寶珠從另一間裡頭出來回話。
似是記起今日不是寧府送供養的日子,外人都與她無關,秦可卿搖搖頭,直接轉身回屋了。
寶珠在後,端著一盤吃食跟進來,先放在桌上,再來幫秦可卿屋內點起燭火。
這燭火聊勝於無,比不過灑進來的斜陽黃昏。
寶珠再來擺盤道:“下午淨虛師太送了饅頭粥來,我看奶奶睡下了沒好打擾,眼下取出來還有些熱氣。”
“那個老禿頭的,越來越隻會胡應了事,我想見她的麵也都一時難見到。”
秦可卿用了些粥,又哀歎一聲,道:“聽說西府老祖宗過壽,我分明請了人去問,卻沒見回的,隻怕是老祖宗也是厭惡我了,權當我不在這。”
寶珠不好說話,隻在邊上陪坐著,手裡織些女紅。
秦可卿用了飯,嫋娜的身子側躺在榻上,撐著手輾轉反側了一會兒,便起身尋了本經文來看。
如此,就隻當外頭的喧鬨聲做未有一般。
室內一時極靜了,隻有低誦的念經聲回蕩。
忽的,瑞珠從外頭進屋來。
“奶奶原來醒了?”瑞珠喘著氣稟道:“外頭璉二爺來了,正在發作那禿歪剌哩!”
秦可卿頓時止了經文聲,睜開一簾瞳仁秋水,顧盼生輝。
原本有些昏暗的室內好似亮堂了起來。
“璉二叔竟來了這?”
秦可卿笑了笑,道:“他向來對於女兒事是愛講究拿捏的,是個假君子,隻他自己主事的話,怎麼肯來這姑子庵堂?”
寶珠原本隻埋頭做著女紅,聽到這裡便抬起頭來,蹙眉道:“奶奶說什麼真不甄、賈不假的打趣璉二爺?要是當年他不闖到園子裡來,奶奶隻怕連和我們兩個在這喝粥的日子都沒有了。”
因如今隻有瑞珠寶珠陪著沒走,和秦可卿最是親近的,所以一時說些埋怨話倒也無妨。
秦可卿自然不甚介意,隻笑道:“那是我錯了,今日等念兩遍《梁皇懺》再睡。隻還說那事,璉二叔是來這做什麼的?”
瑞珠這時上前來坐著,將看了的熱鬨娓娓道來。
“璉二爺是叫人抬著小芹四爺來的,說小芹四爺管著水月庵和家廟那邊幾個僧道沒幾月,就水啊旱啊的都來了,要淨虛老貨給個說法,這裡什麼路線,幾時開始的,哪幾個人在做……”
“呸!”
聽瑞珠說到這,秦可卿和寶珠一齊啐了一口。
秦可卿紅著臉道:“說什麼不知羞的話?我瞧璉二叔那般堂皇做事的人,就算不見了幾年變了,也不該像你一樣!”
瑞珠頓時笑道:“雖然不是這話,但意思是對的,淨虛那老貨當時就嚇青了臉,連忙是找人去查。她自己也想走,璉二爺在那邊卻不肯放過她,正說著要讓餘管事過來說話,我聽著就這些了。”
餘管事喚做餘信,是榮府裡專管各大寺院月例的,供奉的遠不止是鐵檻寺、水月庵、玄真觀、清虛觀這些。
“聽說小芹四爺管的是放在省親彆墅裡的僧道?”
秦可卿若有所思道:“彆的不說,要露麵的小和尚、小沙彌就各有十二個。如今省親的時候還沒到,他就算再怎麼心急也沒膽子做大,那個淨虛又是常年管著這地的,璉二爺這樣過來,身份不便之下怕是不好抓人。”
幾人互相琢磨了幾句,最後還是寶珠先拋下了猜測。
寶珠問道:“璉二爺已經來了,不說彆的,隻先就是個長輩,奶奶要過去請安嗎?”
秦可卿在這水月庵裡長年不動,娘家也隻有弟弟秦鐘來見過她,好似真個超脫了,早遺忘了要請安的心思規矩,這時聽寶珠提起,才是猶豫著起身來。
寶珠和瑞珠連忙跟上扶著。
不過不等這三人出門,走廊上先有人進門來了。
卻是淨虛親傳的徒弟智善,紅著眼眶進門來傳話,眼神躲閃聲如細蚊。
“璉二叔在外頭?”
秦可卿好不容易才聽清楚了話,也顧不得裝扮了,隻對鏡整了整頭飾,便忙帶著寶珠瑞珠出門來。
籬笆牆搭著的門外,賈璉身邊跟著一清道長和淨虛尼姑,麵有慍色。
“璉二叔……”
秦可卿饒是早聽了賈璉過來,已有準備,近前來見了一如當初的賈璉,一時間卻還是不知怎地忍不住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