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遊,做得高官的暢快事便是如此。
門口早有眼熟的差役見到兩位堂官結伴過來,忙是戰戰兢兢問好。
賈璉點點頭,邁步進門。
廊下排隊苦等的都是些中等武官,這時見著兩名身著錦雞補褂的人進來,忙是過來見禮。
賈璉一時置若罔聞。
隻恍惚間,看見一個莽漢打這氣衝衝闖到堂上去,一邊打人一邊叫罵。
‘——直娘賊!讀書讀到不要麵皮,沒有官印灑家還做個屁的官?’
賈璉好一陣樂不可支過後,方是甩甩頭,將這幻象消了。
再對邊上等候的眾武官點頭致意,然後板起個臉,背手邁上台階,進屋中來。
堂內,職方司郎中正端坐在一邊案前,認真對比來受領官印的文書,邊上分發官印的人則是好生詢問來者官籍。
好一出有條不紊的景象。
見賈璉進門,眾人才是止了,職方司郎中好似才發現上官到來,忙是起身過來見禮。
“下官見過兩位侍郎大人……”
賈璉待了一陣,未免無趣,搖頭退了出來。
到了職方司外,賈雨村笑道:“他們也是人精一般,聽到伯爺過來,慣會做一些麵上功夫。若是有心尋這邊的錯,伯爺隻管吩咐下官便是。”
“免了。”
賈璉搖搖頭,背手往另一頭走出。
兩人再行了幾程,然後出來兵部儀門,眼看要出衙門。
賈雨村耐不住心思,忙是將出一話。
“前些日子,大老爺差人尋到下官這處,說有戶人家到順天府衙門狀告大老爺。我想這還了得,忙是去打探,才知道是沒有的事,隻是有人心懷歹意,要濺起汙點到大老爺身上……”
聽得這話,賈璉不禁再止步,目視賈雨村。
不稱名道姓,這口中的大老爺,想必就是榮府裡的了。
賈雨村接著道:“這事原是簡單,想大老爺他素來是愛些風雅筆墨的,隻是市麵上的好物件也難求,不是不可靠,就是被彆人收了。好不容易尋到一處姓石的人家,藏著有上好的古跡扇子二十。想大老爺也是個有善心的,不願強來索取,冷眼等了幾年、說了幾年,可惜得原本收著的扇子全不中用了。但那呆子隻是不賣,這也就罷了,還反要來誣告大老爺覬覦家財,若不是今順天府尹是下官故交,還不知道要鬨出多大的事來。”
賈璉今日的好心情蕩然無存。
這賈雨村的話也不知哪裡是真,哪裡是假,賈璉隻得先按捺住性子來問。
“那姓石的是什麼門第?”
賈雨村隻以為賈璉詢問來曆,是因為不放心,不免心中一喜,笑道:“他祖上倒也還算發跡,如今已是揭底的破落了,不知怎麼起這壞心。”
賈璉冷笑不止:“這般說,俺家倒是成了《豪宴》裡的嚴世藩了?”
元宵時才聽得這戲,今個就當真遇見苦主!
尋常破落寒門,能使大老爺賈赦這世襲一等將軍受委屈?
賈雨村還未曾反應過來,雖然在榮府來往過多次,聽了些風聲,但他到底不明了內宅大房裡的境況,隻以常理視之。
“這等人倒也不必臟了伯爺的耳目,隻請一句話,下官願代為署理了,一則大老爺得償所願,二來也可謂伯爺的諄諄孝心。”
賈雨村官做得越大,身上的文人風骨就越是無影無蹤,此時諂媚之情流露,隻管舉薦自己去做事,才好圖回報。
“閉你的鳥嘴!”
賈璉怒氣衝衝,直抵雲霄之上。
這還是他首次來罵賈雨村,實在是再看不慣了。
賈璉和賈赦雖是父子,但其實已是天下少有的成了半個仇人,相看兩厭。他既厭惡賈赦將自個視為仆從,要隨意打罵,更厭惡賈赦曆來的胡作非為。
沒想到今日又是一遭,還被遞到了自個眼皮子底下?
“當真是叫人作嘔!”
賈璉怒斥道:“你硬是要如此阿諛害人,還以為是為俺家做了多大的事不成?早晚拿你正了朝廷法度!”
賈雨村被罵得暈頭轉向。
待終於想起《夜宴》與嚴世藩是哪一出戲時,才是暗道不妙,一時說不出話來了。
“二老爺舉薦你,結這份善意,就是要你這廝來顛倒黑白的作孽奉承?”
賈璉這罵聲還已是收斂了,隻等立刻回去打探。
一通罵完,賈璉冷哼一聲,甩袖徑直走了,出去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