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嫂嫂的安。”
見了屋裡人,迎春先欠身見了禮,再轉看向屋裡站起來的另外一人,歡喜道:“原來四妹妹也在。”
昔日的四姑娘惜春垂著頭坐在鳳姐兒對麵,不知方才聽了什麼話。
鳳姐兒叫迎春坐近來,笑道:“姊妹們都大了,散得散,嫁人的嫁人,知道你回來,我還不趕緊請人聚一聚?”
惜春這時終於起身來,見了禮,道:“二姐姐好。”
迎春雖很是想敘一番姊妹之情,但也沒忘了正事。
眼看著娘家一日比一日興盛,她嫁去的人家卻沒見著出路,總要耐著性子盤算些。
說了一陣,鳳姐兒已經知曉迎春的意思,隻是不忙著答複,先另外詢問道:“二姑娘嫁到桂家也要一年了,有沒有身子?這事可慢不得,該吃藥將養的不能少。有了兒女,才算是正經的家業。老祖宗不在了,母親那邊你素日也知道的,如今隻有我能替你們操這心罷。”
迎春羞紅了臉道:“我如今慢不得,也急不來,不如問四妹妹有沒有中意的人家。”
四姑娘惜春雖說年歲最幼,到如今也算是長成了,該到談婚論嫁的時候。
鳳姐兒聽得迎春這麼說,便再來看惜春,舊事重提,笑道:“如何?”
惜春本就與常人不同,天生有一種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獨僻性。
眼下越聽越難受了,免不了又起身來。
“我以為不如何。”惜春道:“原說姊妹情分什麼深重,比彆家是不同的,結果散了散了,連我竟也要散了去?”
女兒家出嫁心裡到底是個檻。
迎春嫁走一年,至此已經想通了,便來勸道:“天下的事本來是這樣的。家裡人都最憐愛四妹妹的,一日嫁出去了,就不是了不成?”
惜春搖頭,避開迎春,道:“你是最年長的,我是最年幼的,連你也變成這幅樣子,可知什麼愛不愛的,到眼裡的,儘是虛偽的姊妹。”
迎春辯解道:“這話就叫我糊塗了。”
惜春道:“你如何能不糊塗?嫁給了人,便要起叫人認不出的私心,最要為他人才走娘家的門。”
迎春一時無地自容,憋氣一陣後,道:“你惱我,怎麼見不得我也罷了,三妹妹她最是照顧你的。”
惜春冷笑道:“她是專愛拿耗的人,自己都看不明白,為親娘的事裝作不恨賈璉,夜裡自有動靜,還來看彆人,又要心高氣傲改革榮府,這不是沒來得叫人惡心?”
鳳姐兒這時也起身來,按著迎春坐回去,笑道:“怪我沒來由,為婚嫁的事煩了四姑娘。如今她年輕,我們自然要吃些虧,這也就罷了。我們幾個和四姑娘是什麼關係,等歇一歇,她自然要惱悔對我們說這話的。”
惜春道:“我年輕,這話卻不年輕。你們叫內外的事絆住心眼,成了個呆子,可見預料錯了我。”
鳳姐兒回首來,氣道:“你說這話,我和你哥哥又哪裡對不住你了?他這些年由得你們恩寵,我尚且看得羨慕,彆人家哪裡有這樣縱著姑娘的,你還有什麼竟不知足?”
惜春道:“我如何不知足?隻是因為你們夫妻兩個在,我如今才正嫌棄身上的東西太多,你自然又說錯了。”
鳳姐兒道:“好冷心的人,見不得人丁點的好,你說我錯在哪裡?”
惜春道:“原是平白無故,賈璉這些年對我好,也是因為東府老爺的緣故,他隻有這樣彌補,便算了了心意,半點不來過問的。你又隻顧奉承著他,嫁進來時原是看不起我們這些人,又一日比一日注重了,為著那些見不得人的虧心事求心安。”
鳳姐兒冷笑道:“你倒是會揭人的傷疤,我忍了半日,你倒是越發能說。打量我和迎春一個模樣聽你挖苦,才真是錯了主意。”
惜春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定然是動氣要暗地裡算計。我不叫你為難,自己去了就是。”
說著,惜春連貼身丫鬟入畫都撇下,一徑往榮禧堂後頭住處去了。
留下屋內眾人憤憤。
到了自己房裡,惜春原本想收拾東西,信念一起,旋即作罷。
本來就嫌身上東西多,怎麼還能再帶上?
唯打開那副《七君子圖》看了看,惜春放置到一邊,朝外去了。
“對不住老爺說的話,我如今不能安心在這住著了。就算不求神,不求佛,也該去求己。”
空著手,賈惜春打開一麵關閉的門戶,出來榮國府,狠心不來回頭,身影漸漸消失在寧榮街街頭。
一人出,一人進。
惜春出來不久,賈環跑馬過來寧榮街,頭戴孝巾,踉蹌跑進榮府報喪。
“——二老爺他們熬不住,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