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夫人殷氏提著手裡的紅紗籠燈,麵色焦灼的迎上來。
“娘,怎麼了?”蘇水湄披了件素色鬥篷,踩著繡鞋走到殷氏身邊,聲音溫軟的開口詢問。
蘇水湄隻知家中出了事,卻不知出了何事。
殷氏急道:“你弟弟不見了。”
“什麼?”蘇水湄霍然睜大眼。
“從昨日裡起便不見人影,我府裡府外,城裡城外都派人尋遍了,也沒找到人,你說說,這可怎麼辦呀。”殷氏急得直落淚。
近日城中不太平,剛剛城門口還掛了一具屍首,也難怪殷氏急成這樣。
“院裡院外都尋過了嗎?弟弟最喜歡去的書齋、武坊也尋過了嗎?”蘇水湄也跟著開始著急。
“都尋過了,連城外都去過了,就是沒找到人啊。”
“娘,你先彆急。”蘇水湄雖然心慌,但看到殷氏的模樣,強製自己鎮定下來,上前安撫,“說不準弟弟隻是在外頭碰到了朋友,耽擱了一會。”
“要真是這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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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到半夜,還不見蘇水江蹤跡。
蘇水湄也不禁急得紅了眼。她看著殷氏一副要哭暈過去的模樣,關心勸道:“娘,先回去歇歇吧?”
殷氏擺手,“不,我要等江兒回來。湄兒啊,扶我去江兒的屋子裡坐坐,說不定等等他就回來了。”
“……好。”
蘇水湄扶著殷氏去了蘇水江的屋子。
蘇水江的院子就在蘇水湄隔壁,一間正房,一間側廂房,小而乾淨。
蘇水江住在正房,裡頭的東西稀少而規整。
蘇水湄扶著殷氏坐到實木圓凳上,看著她滿臉淚痕,趕緊起身走至木架前,正準備用自己的帕子沾了水替殷氏擦擦臉,卻突然發現不對。
木架上掛著的帕子是乾的……這麼冷的天,若帕子今日用過,就不可能是乾的。
蘇水湄轉身,凝視著屋子裡的一切。
窗戶是關著的,被褥是疊好的……她走到床榻邊,將手覆上去。
床榻上一點溫度都沒有。
蘇水湄微微蹙眉,走到實木圓桌旁,抬手端起一隻茶碗。
茶碗裡有茶水,已經涼透。
蘇水湄將茶碗微微傾斜,露出茶碗內壁上的茶麵痕跡,然後纖細秀眉蹙得更深。
弟弟昨夜沒回來。
茶水定然被放置了許久才會出現茶痕,而蘇水江一向是個自律愛乾淨的,若是人在,絕對不會讓茶水就這樣放著。
“大娘子,您看看這個東西。”管家急赤白臉地奔進來,將手裡的東西遞給殷氏。
殷氏接過管事手裡的信封,疑惑道:“這是什麼東西?都這個時候了,我哪裡還有什麼閒心看信啊!”殷氏一把將那信封扔到地上。
蘇水湄頓了頓,蹲下身把它撿起來,抽出裡麵的紙,緩慢念出上麵的字,“我與長公主已私奔,勿念。蘇水江留。”
後麵還畫了個……大王八?
“什麼?長,長公主?”殷氏立刻伸手搶了那紙來。
管事也是一副驚恐之相,雙手捧著滿是胡渣的臉,聲音尖銳,“私奔?”
“管事,這信你是從哪裡拿的?”蘇水湄小臉凝重,柔聲詢問。
“就,就插在咱們大門的門縫裡。”
一行人隨管事去了正門,那扇黑油大門大開著,外頭已夜禁,根本就不見人。
蘇水湄蹙眉,又拿過信看了一遍,然後篤定道:“這個字跡不是弟弟的。”最關鍵的是蘇水江根本就不會畫什麼大王八。
“那是有人在惡作劇?”殷氏麵露怒色,“我們都急翻天了,誰還來添亂!”
管家道:“大娘子,咱們報官吧。”
殷氏連忙點頭,“對對對,報官去。”
報官?
“不行。”蘇水湄眼疾手快地抓住殷氏的胳膊,軟聲勸道:“娘,若這事是真的呢?”
“啊?”殷氏徹底糊塗了,“可是這字跡不是江兒的啊?”
蘇水湄想了想,“或許是弟弟找人代寫的。”
殷氏急得不行,“這傻孩子,要是真跟長公主好上了,我會不許嗎?鬨什麼私奔呀!”
管事攤手道:“大娘子啊,您許了,人家聖人沒許,頂什麼用呀。”
殷氏:……就你有嘴,一天叭叭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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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一夜,除了那封信,依舊毫無線索。
“主君回來了。”外頭傳來喊聲,殷氏趕忙迎出去。
蘇萬戈乘著小轎回來,他隻是一個從六品的太醫院小小吏目,不會來事,不會說話,成日裡在太醫院打雜,供人差遣。如今家中出事,好不容易才了結手上的事趕回來。
“安郎啊,江兒不見了。”殷氏一把扯住蘇萬戈的寬袖,嚶嚶哭泣。
蘇水湄趕緊將手裡的信遞給蘇萬戈。
蘇萬戈看罷,麵色大變,然後又是一陣疑惑,“昨日周禦醫還去替長公主診脈了,回來說長公主身體欠安正在養病,怎麼會跟江兒私奔呢?”
“家醜不可外揚,更彆說是皇家了。”殷氏哭完了,突然鎮定下來,“說不準真是長公主跟人私奔,皇家為了壓下此等醜事,推說是病了。”
蘇萬戈沉思著點頭,“夫人說得甚是有理。”
“爹,娘,我們進去再說吧。”蘇水湄看了一眼朝霞之中空洞洞的宅前大街,麵有謹色。
“對,快些進去,快些進去。”殷氏催促,“這樣的大事,怎麼能站在家門口說呢。”
蘇萬戈立刻道:“夫人說得甚是有理。”
蘇水湄扶著殷氏和蘇萬戈坐到屋內,讓管事去倒茶,然後與蘇萬戈道:“爹,周禦醫診脈回來,還說了些什麼嗎?”
蘇萬戈努力回想,“也沒說什麼,隻說長公主身子虛,要補上一段日子,還說聖人憐愛長公主,領著錦衣衛在長公主處呆了足足有半個時辰……”
“錦衣衛?”蘇水湄打斷蘇萬戈的話,“錦衣衛怎麼會去長公主那?”
“聽說去的是陸不言,這陸不言是聖人的奶哥哥,自然也是長公主的奶哥哥,三人自小一向是玩得好的。長公主病了,陸不言去看看也不為過。”蘇萬戈並不覺得奇怪。
隻是此話若是放在平時自然是沒問題的,可偏偏碰上了蘇水江的事。
“爹,娘,我隻是假設。”
蘇水湄平緩了幾分緊張的心緒,她絞著一雙素白柔荑,開口道:“如果弟弟跟長公主私奔這事是真的,皇家不願醜事外揚,推說長公主病了,聖人領著錦衣衛指揮使陸不言去長公主那,不是為了探病,而是想讓陸不言查看殿內線索,尋找失蹤的長公主……”
蘇水湄話說到這裡,殷氏和蘇萬戈皆露出一副豁然開朗之相。
如此一串,竟像是果真如此一般。
蘇萬戈恍然大悟,與殷氏道:“湄兒說得甚是有理。”
殷氏:……你個應聲蟲要你何用!
“那到底江兒是不是跟長公主私奔了?”殷氏一臉期待地望向蘇水湄,一臉的心思都藏不住。
說不定她還能撈個長公主婆婆當當呢。
蘇水湄:……
“你呀。”蘇萬戈本想與殷氏說明厲害關係,卻在看到蘇水湄時又咽了回去。
“這事還不知道真假。”蘇水湄暗暗攥緊手,與蘇萬戈道:“爹,你明日去太醫院的時候,最好想法子去打聽到更多些關於長公主的事。”
“好。”蘇萬戈應下來,麵有焦色,然後深深歎出一口氣,“唉。”
這口氣歎在了蘇水湄心尖上,她下意識攥緊雙手,雙眸黯淡垂落,眼睫顫抖。
此事若為真,不止是他們蘇家要沒命,但凡與蘇家有些旁枝末節關係的親戚,都要一道被問罪。
房間裡突然陷入沉寂。
蘇水湄靜坐半刻,起身,看向蘇水江屋內木施上掛著的那套錦衣衛校尉服。
一件窄袖雲肩通袖膝襴袍,外頭罩青布對襟長身甲,還有一頂黑色折簷氈帽。
少女立在窗前,身旁是一盞微光油燈。
細火搖曳,晨曦朝露,襯托出少女柔軟纖細的身姿,她站在那裡,眸如水杏,眼中透出一股茫然的溫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