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弟弟一朝長成, 蘇水湄已經奈何不了他。
“江兒,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蘇水湄一本正經。
蘇水江也一臉正色地點頭,“嗯。”
“你跟長公主私奔的事, 是真的嗎?”
蘇水江沉默半刻後道:“不是。”
“那是她強迫你的?”
蘇水江道:“姐姐, 你這是第二個問題了。”
蘇水湄:……親姐弟用得著這麼明算賬嗎?
“姐,我走了。”
蘇水湄知道,自己再問不出什麼,她點頭道:“哦。”
蘇水江走到門邊, 單手抵到門上,身形與女子一般瘦弱纖細的他穿著小沙彌寬鬆的衣服, 更顯腰肢細長, 不盈一握。
可蘇水湄卻發現,多月不見,蘇水江又長高了。她相信, 再過不久, 褪去了少年青澀的蘇水江, 將不再跟她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一般, 而是會像初長成的雄鷹, 伸展開屬於自己的翅膀。
突然, 站在門邊蘇水江猛地一回頭。
蘇水湄拿著繡花針的手頓在半空中。
氣氛一時尷尬。
蘇水江皺眉, “姐。”
蘇水湄歎息一聲, 收回自己的繡花針。雖然她的繡花針技術是不錯,但在彆人有防備的時候,還真是屬於垃圾技能。畢竟她手腳無力,除了偷襲外, 從來沒有成功過。
“姐,你快點回京師去, 我也馬上就會回去的。”蘇水江最後囑咐一遍,然後轉身離開。
蘇水湄看著蘇水江離開的背影,想著他最後那句話。
他也馬上就會離開?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做的事馬上就要結束了?
蘇水湄百思不得其解,她的目光往外一瞥,看到不遠處落雪紅梅上停駐的那幾位小娘子,突然靈光一閃。
蘇水江這裡不行,她可以兜個路,找到長公主尋找事情真相。按照蘇水江的話中意思,長公主一定也在這座寒山寺內。
不過她要怎麼找到長公主呢?
等一下,她剛才是不是應該跟著蘇水江出去?不行,不行,弟弟一定會有防備的,她還是另想辦法吧。
既然要找長公主,那第一個要找的地方還是女眷住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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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水江行走在房廊之上,身上依舊穿著小沙彌的衣服。
他儘量挑暗處走,並時不時的觀察身後有沒有人跟上來。他覺得自家姐姐不是這麼輕易就會放棄的人,從她膽大的女扮男裝進入錦衣衛這件事就能看出來。
錦衣衛所,瘋狗聚集地。
她一個女子,莽莽撞撞闖進去,混到現在竟還未被發現其女子身份。
除了膽大心細,也是運氣使然。
蘇水江想起那日裡在房間門外偷窺他褪衣的錦衣衛指揮使陸不言,還有那位徑直闖入,扒了他衣裳的胡副使,胡離。
這兩個人,一條瘋狗,一隻狐狸。
一個瘋狂,一個狡詐。
並且,都盯上了他姐姐。
蘇水江想,他救的了姐姐一次,卻救不了第二次,錦衣衛所終歸不是個好地方,姐姐還是要早些回京師去。
可姐姐一定不會走,既然如此,那他就要加快他這裡的腳步了。
儘早解決這些事,對他,對姐姐,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當然,對某些人來說,是壞事。
蘇水江想到這裡,暗暗皺眉。
他覺得姐姐對那位錦衣衛指揮使陸不言的態度有一點不一樣,不過具體不一樣在哪裡他又說不上來。
有一種違和感,讓他覺得很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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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寺內,臨時開辟出來安置空性大師屍體的禪房內。
陸不言和胡離站在那裡,仔細查看屍體線索。
“怎麼樣?”陸不言隔了三米,靠在門邊,詢問胡離。
“是中毒而亡。”胡離彎腰站在那裡,一邊查看完空性大師的屍體,一邊跟陸不言說話。
“還有呢?”陸不言對屋內飄散出來的古怪味道十分嫌惡。
胡離頓了頓,抬頭,與陸不言道:“這個毒,跟楊彥柏身上的毒是同一種。”
陸不言眯眼,“那就是同一個人下的手。”
“是。”胡離點頭,“這種可能性很大,而且藏經閣那場火應該也是為了毀屍滅跡。”
火災是想毀屍滅跡,卻不想陸不言竟衝進了火場之中,將空性大師的屍體背了出來,這才被發現了空性大師的真正死因。
“如果空性大師的屍體被燒毀了,雖然能看出是中毒,但肯定就不能驗出來是什麼毒了。”胡離用白帕子擦手,“這凶手肯定是來不及換彆的殺人法子,就用這毒了,不過卻沒想到屍體被我們帶出來了。”
“可是楊彥柏身上的毒也不是立刻斃命。”陸不言提出疑問。
胡離道:“楊彥柏身上的毒是日積月累而成,並不是一擊斃命。”
“那為什麼不一擊斃命呢?”陸不言微抬起眼簾,朝胡離看去。
胡離笑了笑,神色正常,“我猜是不能。有黑一和黑二在身邊,濃鬱的藥味會引起懷疑,所以隻能一點一點的,像螞蟻搬家一樣的喂給楊彥柏吃。”
陸不言的臉隱在暗色之中,他靠在那裡,深沉地閉上眼,然後再睜開。
“知道我們要找空性大師的也就隻有幾個人,你,我,蘇水江,鄭敢心,趙大郎,黑一,黑二,還有薑娘。能接觸到楊彥柏的也隻有我們幾個人。按照我們出趙府的腳程和最後一班客船來算,沒有人能比我們先到達寒山寺。”
“可是,小江兒不是也來了嗎?”胡離道。
“他是提前出來的,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們來寒山寺的事,隻是碰巧遇上了而已。”陸不言想起那日裡在客船上,小郎君臉上毫無遮掩卻又拚命遮掩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
不過他又想到他大半夜去偷窺人家小娘子,那張臉立刻又拉了下來。
胡離靜看陸不言,突然托腮笑了,“老大,你這是在懷疑我?”
陸不言也看著胡離,他道:“我相信你。”
“是嘛。”胡離臉上笑意未減,眸色卻冷了一些。
相信他,而不是不懷疑他。
他這個老大,還真是難纏啊。
“時辰不早,先回去吧。”陸不言道。
“我再看看屍體吧。”胡離的聲音從後麵傳來。
陸不言腳步一頓,“隨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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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性大師的死,楊彥柏的毒傷不治,讓陸不言心情極不好。
而最不好的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每看到一個身形纖弱的少年,就覺得那個人是蘇水江。
簡直走哪哪是,陰魂不散。
你看看,隨意看一個小沙彌都覺得像,他真是沒救了。
陸不言惡狠狠瞪了那小沙彌一眼,在小沙彌從房廊拐角過去時神色一頓。
等一下,那張臉,不就是蘇水江嗎?他怎麼會穿著一身小沙彌的衣服?他要乾什麼?
陸不言暗眯眼,悄無聲息的跟了上去。
蘇水江一直在關注身後,姐姐似乎沒有跟來,可是好像有彆的人跟上來了。
蘇水江雖然武功不好,但他腦子還不錯。
出來前,他已經將回去的路都看好了。為了防止被人跟蹤,蘇水江在地上設置了很多障礙。
陸不言的警惕性很強,他隨意往地上一掃就知道這路有問題。
不過這點根本就不會難倒他。
男人神色輕蔑的略過那些粗糙的樹枝和細碎的石子,身形一躍,上了房廊,然後猛地又摔了下來。
“嘶……”房廊上被人撒了釘子。
陸不言猛地上去,力道控製不住,被刺傷了手指。幸好他反應快,那些釘子也是被固定住的,隻是劃傷了他的肌膚,出了一點血而已。
布置這些釘子的人明顯不想傷人。
蘇水江聽到身後動靜,轉身,看到了站在自己麵前的陸不言。
少年看著陸不言的臉,想到了他的身份。
錦衣衛指揮使。
那個偷窺他姐姐的人。
不能硬來,他打不過他。
既然打不過,那就……跑吧!
蘇水江轉身,拔腿就跑。
陸不言立刻追上去。
論體力,蘇水江當然是比不過陸不言的。很快,他就被追上了。
蘇水江被人壓在山石之間,他瞪著一雙眼,看向麵前的男人。
男人生得俊美,在月色下更添幾分柔色,襯出一股雌雄莫辯的美感來。
蘇水江在看著他,陸不言也在看著他。
明明是同一張臉,可他卻有一種感覺,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了呢?
陸不言伸手掐住蘇水江的下顎,上上下下地看。難道是今天晚上沒有月亮,光線太暗,所以人才會突然變醜了?
陸不言的臉上顯出迷惑之色。
蘇水江被男人掐著下顎來回晃悠腦袋,他知道,這個男人應該是把他錯認成姐姐了。
他不能露餡,如果他露餡了,姐姐的身份一定會被發現,到時候姐姐一定會有危險。
陸不言是錦衣衛最瘋的狗,不知道他會對姐姐做出什麼事來,說不定姐姐連小名都會保不住。
蘇水江努力掙紮,企圖逃脫開陸不言的鉗製。可惜,不管他怎麼用力,男人的手就像是長在他的下顎上一樣,根本甩不開。
事實證明,努力在天賦麵前不值一提
陸不言可是十二歲就能倒拔垂楊柳的人物,哪裡是蘇水江這種弱雞能乾的過的。
雖然陸不言覺得麵前的少年似乎有哪裡不對勁,但他心中的躁鬱已經無法壓製。
他日也想,夜也想,隨便看個人都長了一張蘇水江的臉。
陸不言想,他一定是著魔了,他著了蘇水江的魔,而唯一能解決的辦法就是,把夢裡麵的事做一遍,這樣一定就能解決他的魔怔了。
“你穿成這樣要去哪裡?”陸不言單手扯住蘇水江的衣襟。
蘇水江偏頭,“沒帶換洗衣裳,問小師傅借的,出去轉轉而已。”說著,蘇水江垂下眼簾,用側臉麵對陸不言。
雖然他跟姐姐生得一模一樣,但神態和動作之間尚有不同。幸好,他們一直為了模仿對方而努力過。
蘇水江知道,他垂眸並露出側臉時,最像姐姐。
果然,男人的眼神瞬時暗了,就像是抓住了獵物一般,然後猛地一把將他提起來……扔上了樹?